子時,夜深,蟬鳴聲此起彼伏,展昭像經歷了一場激烈的較量,略感疲憊,他緩緩睜眼,環顧四周,紅燭高照,廳後羅帳輕飄,他心境卻迥然不同。
屋外,響起了幾聲輕盈的腳步聲,他微微開窗觀察,屋外暗處有幾個盯梢之人,毫無疑問,長沙王從未信任過他,以鍾嶽兒試探他,是以他當前最應該做的便是與她撇清乾系,但這無疑置她於死地。
他要保她,也是萬難之策,更會讓他如履薄冰的處境更艱險,可這恰恰激起了他不服輸的昂揚鬥志,為今之計,先保她平安,再遠離險地。
他回想起今日發生的一切,尤為異常的是朱瑛勸酒,名為勸酒,實為......
他劍眉一蹙,瞳孔一斂,計上心頭,當務之急,他要與朱瑛見一面,但此時朱瑛在不在王府?他實在無從得知。
臨行前,他回頭看了看羅帳,此房的布置,一景一物,別出心裁,即便在小廳最遠處,也能看見此時臥榻的她,姿態妖嬈,極具魅惑。
——月華,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
他有些惱怒,卻不得不製止了蔓延的思緒,本想再進去看看她,再三思索,還是止步離去。
一出了門,他很快製服了盯梢的人,施展“六月雙飛白”找尋朱瑛的下落,終於打聽到他此時正在王府等待覲見。
不管他是敵是友,如今唯一能助他的人,只有他了。
“朱大人......”終於,展昭在子時正,推開了朱瑛的房門,後者甚感詫異,眼中閃過疑惑之色......
【長沙王書房】
“啟稟王爺,小的瞧了很久,沈先生與那女的正要親熱,突然不知怎麽他又出了廳,一個人在廳裡歇著,直到今早。”
堂下躬身稟報的人,正是負責盯梢的侍從。
長沙王撚著胡子,眼神閃爍著深邃,個中之意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懂。
“......不知是不是他瞧見那女的樣子太醜之故。”侍從低聲喃喃道了一句。
“哼......”
長沙王輕叱了一聲,嚇得侍從立刻閉嘴,大氣也不敢多喘。
長沙王微微拂手,示意他退下,侍從欣喜若狂,連忙作揖退去。
“傳朱瑛和溫郡馬。”長沙王將左手搭在案上的白玉獅子上,他的手指在白玉獅子上點動著,四周寂靜得只有指間的點動聲,氣氛甚是凝固。
很快,溫天宇在前,朱瑛在後,緩緩步入書房。
“小婿拜見嶽父大人。”溫天宇躬身一揖,長沙王立即含笑,下案來托握其手,慈祥道:“賢婿身子恢復得可好?”
“承蒙嶽父大人不棄,小婿無大礙。”溫天宇冷峻的臉上,露出了淺淺一笑。
朱瑛上前行禮,三人分賓主尊卑坐下,長沙王道:“賢婿,那姓鍾的丫頭在你府上時,可有異常舉動?”
溫天宇眉心略蹙,“此人舉止粗俗,脾氣不小,給小婿惹了不少麻煩......”他故意放慢聲音道:“但關鍵時候是她救了小婿一命,她對郡主也算忠心。”
溫天宇故意擠了擠鼻子,裝出一副厭惡又不敢欺瞞的樣子,長沙王略為沉吟,又看著朱瑛問:“朱先生怎麽看?”
“朱某拙見,此女走了又回來與郡主私會,居心叵測,不得不防。”朱瑛短短幾句,擲地有聲,說中了長沙王的心事,後者陰沉的臉上露出難以察覺的一笑。
“既然沈先生與她並無瓜葛,
此人留著是禍患,隨她去罷。”長沙王右手有力一揮,眼眸一轉,殺機肆起。 “朱某倒是認為,放長線,釣大魚......”朱瑛看著長沙王道。
“哦?”長沙王臉上現出驚詫,濃眉一蹙問道。
“當初在金錢堡,是沈先生保薦鍾嶽兒,在下剛才與郡馬爺閑聊得知,鍾嶽兒在溫府屢屢闖禍,都是沈先生解圍,他們的關系恐怕不簡單......”朱瑛的臉上,冷靜得有些可怕。
溫天宇目光一移,波瀾不驚的臉上掠過一絲深沉世故。
“賢婿,他們在你府,可曾有什麽端倪?”長沙王微微側頭問道。
溫天宇仰頭,思忖片刻,沈仲元雖屢救他於水火,但絲毫不減他的敵意,反而越加嫉恨,至於鍾嶽兒,除了她是丁月華好姊妹,他對此人並無好感。
但此時他若在長沙王面前貶損沈仲元,倒顯得他忘恩負義,心胸狹窄,不如保他們一次,日後有的是機會對付他,還能給丁月華一個交代。
“姓鍾的倒是很仰慕沈老弟,至於沈老弟......”他端起茶碗,呷了小口,輕笑道:“不過是君子風范,但好男怕女纏,風月之事,嘿嘿......”
而後他與朱瑛對視一眼,二人意味深長地壞笑了起來。
這時候,一個侍從慌慌張張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堂前道:“啟稟王爺,郡主殿下突然回來,吵著要見您......”
朱瑛立刻上前一步道:“王爺,沒必要為了一個江湖野丫頭,壞了您和殿下的感情,不無論鍾嶽兒是什麽來路,都逃不過您的五指山。”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只見趙菱素妝便服,踏著碎步急急進內,向長沙王跪下,聲淚俱下道:
“爹爹,都怪菱兒,前些日子,不見了大娘贈的玉簪子,菱兒錯怪了鍾嶽兒,她一氣之下走了,後來菱兒又找著了,她定是不舍得菱兒,又偷偷回來,是菱兒不好,爹爹要罰,就罰我好了......”
長沙王凝視著朱瑛,再看看溫天宇,目光落在趙菱身上的那刻,又恢復了往昔慈父的和藹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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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展昭,以沈仲元的身份坐在她身旁,這幾日,他為了避險,除了為她把脈診治,甚少單獨來看她,今日趙菱以學醫為名,讓他留下,他才有了與她獨處之時。
靜下心來,他腦海裡不禁回響起那日她昏睡時喚出的那聲“展郎”,這意味著什麽?
對溫天宇傷心失望,思前想後,對他回心轉意,又回來找他?
自她走後,他一直說服自己埋藏對她的感情,他甚至以為,他的心隨她而逝,但那晚見到她,尤其是聽見她喚的“展郎”,他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
這是他多年來唯一心動過的女子,要放下談何容易?
他坐了一會兒,自覺時候不早,便打算起身離去,這時,月華竟緩緩睜開眼睛,慢慢蘇醒過來。
“沈大哥......”她看著嵌入眼簾的沈仲元,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看著他熬紅的雙眼,擔憂的神情,她心上一酸,眼淚不爭氣地簌簌而落。
“你醒了。”展昭露出了久違的欣慰笑容,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在哪裡?”她看了看周圍道。
“溫府,如今你安全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殊不知這其中曲折坎坷,驚險萬分,讓他費勁心思才暫時保下了她。
“殿下對你很掛念,她知道你醒了,定會歡喜。”他說完,起身要走。
“沈大哥,你聽我說.....”她掙扎著要起身,他連忙坐下。
“你一直對我照顧有加,我本不該一走了之......”她呐呐說道。
展昭一時不明她的意思,怔了怔,又聽見她道:“你從前一直勸我等他,可為什麽你會對我,為什麽......”她淒涼地報以一陣苦笑。
展昭一頭霧水,甚是不解,懵然問道:“我對你?”
“定是我做了什麽,讓你誤會了,我本該與你坦誠相對……”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內功深厚的他也只能仔細聆聽才勉強聽得清楚。
月華動了動玉指,示意他靠近些,又道:“我知道,他和你一樣,我終於知道了......”這其中的故事,充滿辛酸苦辣,她忍不住淌下兩行清淚。
“我有些話想對他說,讓我再見他一面, 就一面......”月華一口氣將心裡話全部說出來,虛弱的她頓時氣息不濟,微微喘息著。
展昭對她這突如其來的剖白很是驚詫,禁不住心亂如麻,頓了片刻道:“你剛才說,我對你,這是從何說起,我怎麽會......”
“那你為什麽要把你自己的玉佩贈我,莫不是,莫不是……他可是你結拜兄弟,我便是你兄弟的......你不可以這樣,不可以......”她蒼白的臉上頓時緋紅,又淒涼地潸然落淚。
“玉佩?”他茫然地從懷裡掏出錦囊,打開仔細一瞧,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這玉佩,分明被人掉了包,他卻懵然不知,還把它贈予她,是以她從前一切的決絕和無情都是那麽合乎情理,他卻以為她變了心,心裡還一次次責怪她,她卻因此受盡磨難……
她是為了回來找他才落入長沙王之手,堂堂南俠,自詡俠義仁慈,運籌帷幄,可竟糊塗到讓心愛之人飽受創傷,此時此刻,他很想狠狠抽自己,甚至被痛打八十大板也不足為過。
“沈大哥,我想見他一面,隻一面,我求你了……”虛弱的她睜著充滿哀傷的眼睛,苦苦哀求著他。
痛恨、自責、羞愧、憐惜、痛心......此刻他無法正視這雙動人可憐的大眼睛,他更無法面對這個對他情深意重的癡情女子,他怕再多呆一刻,他會難以把持心裡這洶湧澎湃的感情......
“他不值得,不值得......”他搖頭沉沉地道了一句,突然奪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