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沈大哥是展昭,那麽......
【數月前,東京橋頭】
“......沈大哥,你真的要走?”月華問道。
他微微一笑道:“想先與你道個別,然後便上路。”
“你不打算,在包大人的提調下,與這五鼠兄弟一起,除掉那些貪官汙吏嗎?”月華問。
他無奈一笑,從未拒絕過她,此刻更不忍心,略略遲疑,還是道:“我得走。”
“......沈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你我共事多時,你總該跟我說些你的身世吧?”月華望著他,眼中充滿疑惑和懇切。
他深吸一口氣,移開目光的一瞬,她似乎感到了他欲言又止的心痛和無奈,他重重歎了口氣,又故作輕松笑道:“......抱歉嶽姑娘,有些事情,現在還是不說為好......”
“......如果展昭有沈大哥一半就好了,一半的明大義,一半的助忠良,這些,都讓人思戀,只可惜,他早已投靠了老賊龐吉......”月華淒涼道。
“......如果這只是傳言呢?”
月華黯然道:“我親眼看到過他,就在龐吉提供的秘密小院裡。”
“有當面問清楚,弄明白嗎?”
“那日他一直閉口不言,似乎有什麽隱情在身,當我再問他時,驟然火光四起,還喊捉拿賊子。”她道
“也就是說,終究沒有當面問清楚?我說過,江湖上真真假假、迷蒙難辨,日後你若有機會,待他當面與你說清楚,方能作出最後決斷。”他耐心勸慰道。
月華陷入沉思,想起當日與展昭訂婚時,展昭給她家傳之寶的玉佩,那是一種特別溫暖的感覺。
“在想什麽呢?”他轉過頭來,看著她溫柔問道。
月華拿出了玉佩,在陽光下玉佩顯得格外晶瑩剔透、水潤透亮。
“難道這就是姑娘曾經跟我說過的展昭的玉佩?......可否一睹玉顏呢?”
月華雙手將玉佩遞給他,他接過玉佩,怔怔點頭一笑,眼中露出了無限辛酸的感慨。
“果然美玉,只不過被寶劍削去了一角,但若是殘缺的美物,越是讓人有意保存著,因為這其中,有它的故事。”
他把玉佩還給她,兩人靜靜站在橋頭上,看著灩灩隨波的湖面,她似乎感到他的隱忍克制中,透著深深的不舍。
“說句心底話,你還會......等他嗎?”他沉默許久,忐忑不安地問道。
她遲疑片刻道:“現在我心裡,雖然恨死了他,但每當我想起在二賢莊和他比武,心裡還是很溫暖的。”
“是嗎?”他沉重憂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安慰。
她微微一笑,坦然道:“他是人品高潔的公子,不是欺瞞哄騙的小人。”
“何以見得?”
“那日我與展昭比武,我們的武功雖不相上下,但他卻故意讓著我,若是一般的淺薄小人,早就為了輸贏鬥個你死我活了。”
“真男子就該這樣,不驕不躁、無貪無嗔、望義趨前、見利抽身。”他露出了與平日不同的正氣凜然的樣子,一字一句,極為認真道。
“所以啊,有幾次我差點要把這玉佩扔了,可終究舍不得,我不想丟棄最初相識的那個印象。”她笑了笑道。
他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說不定他還是,你的那個最初印象中的高潔後生,你要等到見到他,當面聽他說清楚,
一定要等。”最後四個字,他的語氣更是沉重。 “沈大哥,你為何如此肯定?”她疑惑地看著他,期盼著他的答案。
“我肯定,一定要等......”他反覆強調的等,莫不是……她凝神注視著他,卻看見他眼中濕潤,似泛著淚光。
“一直在暗處,忽然發現這陽光有些刺眼。”他借故轉身,拭淚而笑。
“......沈大哥,多保重。”月華抱拳道。
“藏好那塊玉,記得每日用你的掌心去溫潤它,相信有朝一日,展昭一定會完好如初地回到你的身邊。”他溫柔的話語中,透著沉重而堅定的承諾,伴著她騎馬離去,直到今日,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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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展昭,他就是他。
他沉重的規勸,隱忍的承諾,真相就在眼前。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她迫不及待要去告訴他,可轉念一想,終於按耐了下來。
若他是他,她一定會義無反顧地陪著他,與他並肩作戰。
他若是他,一定帶著她的定親耳環,一定會。
細細一想,她又難以置信,沈仲元和展昭,這南轅北轍、迥然不同的兩個人,他真的是他假扮的嗎?她必須確定,他是他,毫無疑惑的......
這晚,溫郡馬又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月華帶上前不久白玉堂給的特效迷昏煙,換好夜行衣,她看見沈大哥房裡的燈在亥時(晚上九時)就熄滅了。不知為何,最近他常常回府,還很早歇息。
醜時初(凌晨一時),她躍身落在沈大哥屋前,刺破了他的窗,看見他在床上側臥,她將迷昏煙吹入,過了一刻,便悄悄進了屋。
她走過去,見他側臉向內,略微打鼾,卻自覺為難,這是她最敬重的“沈大哥”,而且還可能是愛慕的他,但要她這麽個大姑娘厚著臉皮去搜身,實在難以下手。
她站在一旁,足足掙扎了半天,時不等人,終於下定決心,心裡既矛盾又愧疚:“都怪他,老是躲著我,還喬裝騙我,你若真是他兄弟,就多擔待些吧,對不起了。”
想好了,也就不再懼怕,她便伸手探了探他的臉,自覺不順手,便索性爬上床跪在他身旁,仔細探著,並未發現明顯的易容痕跡。
她再伸手觸碰他的胡子,突然,他“喔”地發了一聲,動了一下,她嚇得連忙縮手,跳下床退到一邊,雙手捂臉,心上怦怦直跳。
——完了,沈大哥要醒了,這到底是哪門子迷昏藥?白玉堂這家夥果然不靠譜。
等了一會兒,他轉身朝外呼呼大睡,月華心上大喜:天助我也。
她又悄悄蹲下,仔細觀察他的樣子,黑暗中瞧不出個所以然,加上唇上的胡子,與展昭的樣子更是不同,她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胡子,發現胡子很牢固,不像粘的,這時他忽然打了個噴嚏,月華嚇得馬上躺在地上,半天不敢動。
今晚過得心驚動魄,比那晚在溫天宇臥室還緊張。
她躺了許久,見沒什麽動靜,於是又爬了起來,她不敢再碰胡子,便輕輕掀開被子,令人詫異的是,他居然沒脫外套就睡了,但也慶幸,不然多不雅觀......
她伸手探他的衣袋,找到了銀兩和銀票,足有數千兩之多,沈大哥自從投靠長沙王后竟然如此富貴!看來長沙王待他不薄。
她還找到了那塊與展昭玉佩相像的玉佩和一塊玉牌,上面刻著一個沈字背後刻著一個元字,旁邊還有精美的雕花圖案,沈門看來講究,連令牌都做得如此精致,還有一個溫府的令牌,就是找不到耳環。
——展昭佩的是巨闕寶劍,善使袖箭。
她沒找到袖箭,隻得尋他的佩劍,才發現佩劍就在他身下,他睡著了還不忘緊握佩劍,真夠警惕。
她輕輕將他的手指從劍上掰開,將劍握在手上。
她緩緩拔劍,只見劍光森森,清寒奪目,果然好劍。
她極力回憶當日比武招親,他用的正是劍身寬厚的巨闕寶劍,便自然而然地想起巨闕的歷史。
相傳巨闕是春秋時期鑄劍名師歐冶子所鑄,巨闕鈍而厚重,堅硬無比,須是內功深厚之人才能駕馭。
眼前此劍,劍身寬重,與巨闕相似,但從劍脊和劍身的鏽色上看,這並非上古寶劍,而是一把新鑄的劍,劍齡約莫十余年,倒是與她在陳州皇親花園與沈仲元首次交鋒時他用的劍很像。
對於上古寶劍,她饒是通曉,母親的佩劍便是上古寶劍之湛盧。
湛盧也是鑄劍名師歐冶子圓畢生之夢多鑄的一把無堅不摧而又不帶殺氣的兵器,甚至比巨闕還有名。
她記得十二歲那年與母親兄長最後一次拜訪楊家,聽溫天宇對巨闕與湛盧說得頭頭是道,母親甚是歡喜,還把她的湛盧佩劍借給溫天宇研究。
話說那湛盧寶劍自此便再無見過,難道溫天宇後來並未歸還丁家?
這時,沈大哥突然翻身躺平,鼾聲不斷,月華心上又是一個咯噔,她自覺是世上最差勁的小賊,有機會一定要向江湖有名的江洋大盜學學如何氣定神閑、從容不迫地入室尋物,尤其對象是自己敬重的沈大哥。
她把佩劍悄悄放回他身旁,這時他突然轉身面對她,一手搭劍,繼而緊緊抱在懷中,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雙眼一睜,直直、呆呆地瞧了她一眼,又合眼而睡。
這下不得了,月華驚得全身發軟,剛才探物,甚感悶熱,她早已拉下面紗,剛才猝不及防,她根本無處躲閃遮掩,他這一瞥,她可謂暴露無遺。
再說他眼睛閉了閉,自覺不對,又睜眼一瞧,睡夢惺忪間,只見一個人蹲在塌旁看著他。
“啊......”
他嚇得頓時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正要大喊一聲,可隻喊了半聲,便被人捂緊了嘴,接著左脖一疼,他沉沉喚了一聲,歪頭不省人事。
她不放心,又重重封了他的昏睡穴,見他徹底睡熟,她才長長舒了口氣。
——白老五給的是什麽特效迷昏藥?不是說吸了能重度昏迷不醒嗎?為何沈大哥居然可以幾度翻身,抱劍,還能開眼?下次見他一定要狠狠教訓一頓,居然給些假藥騙她。
她心裡極為忐忑,如今反倒希望他不是展昭,否則她日後在他面前,哪裡還能抬得起頭?
三十六計,走為上!真是個一言難盡的驚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