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縷陽光透過窗紗照進簾帳,展昭緩緩睜眼,起身下床,穿戴整齊,他走近窗前,強烈的陽光讓他略略眯眼,卻看見遠處房舍上,坐著一人。
此人正襟危坐,面朝南方,他再仔細一瞧,那人身材瘦削,頭戴儒生冠帽,身穿青花素衣裳,側面身姿有種落寞的淒美。
是她!昨日晌午在東京橋頭,他以沈仲元的身份與之告別,個中傷感仍在心頭,而此時她面朝之地,正是東京有名的“太師府”,也是她昔日之家——雙將府。
當年威風凜凜、所向披靡的丁家雙將,今日早被遺忘,所謂赫赫戰功,也不過數十年寒暑,世事變遷,人之渺小,甚是無奈。
而遊子最掛念的,便是家。父母在,家便在,父母逝,家亦逝,樹欲靜而風不止,此憾唯孝子最難消受。
憶起不在人世的父母,展昭不禁熱淚盈眶,而遠處的她,定在緬懷雙親。
此時,西邊的建築出現一個人影,隨著他身影漸近,展昭看清這是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公子。
這絕妙的身法,張揚的武功,俊美的容貌,此人正是“錦毛鼠”白玉堂。
少年英雄,仗劍行俠,少年展昭,也曾如此無懼無畏,年少輕狂,如今處境顧慮重重,再想愜意江湖,不知等到何年何月。
這時,客棧所在的街道,出現一個黃衣女子,此女連日對他跟蹤追捕,皆源於他假扮的“沈仲元”近日與天下聞名的大唐門結了個小梁子,而在出名難纏的大唐門,她頂多隻算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
黃衣女的出現,催促展昭動身,他背上行囊,最後朝窗外一望,仗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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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公子......”白玉堂在空中一招“虎躍龍吟”,極具氣勢地瀟灑而立,忽見對方滿面淚痕,淒泣楚楚,如雨打梨花般動人,與平日咄咄逼人的態勢迥然不同。
“嶽華,你,你沒事吧?”白玉堂頓時瞠目結舌,一時不知所措。
嶽華臉上一紅,忙低頭拭淚:“你來做什麽?”
白玉堂清了清嗓子,恢復了平日的傲嬌模樣:“有事,借一步說話。”
白玉堂略略欠身,見對方立身跟隨,便施展輕功,二人在房舍上飛躍前行,很快來到目的地。
嶽華一看,竟是昨日與沈仲元話別的橋頭,昨日別離滿是愁緒,今日身旁站的是白玉堂,同樣的美景不同的人,竟有一番奇怪滋味。
二人相隔數丈,雙手抱胸,率性而立,嶽華轉頭看了看白玉堂,見他右手觸摸下巴,蹙眉不語,似若有所思。
剛才在屋頂掉了不少淚,嶽華自覺口乾,便從身上解下水囊,仰頭飲水。
“嶽華君......”白玉堂憋了半天,終於說出了一句話。
“噗.......”嶽華剛要喝下去的茶水,被重重嗆了一口,咳嗽連連。
“你說什麽?”她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說......嶽華君......”白玉堂滿臉通紅,好不容易憋出了最後三個字。
“剛才,你,沒事吧……”白玉堂訕訕問。
“我剛才沙子進眼睛了。”嶽華沒好氣道。
白玉堂碰了一鼻子灰,自討沒趣,惱怒道:“不知好歹。”
“你要我來,有何貴乾?”嶽華單刀直入,語氣果斷,與之前的雨打梨花判若兩人。
“我來是想告訴你,有人要走了。”白玉堂揚眉神秘道。
“誰?”
“沈兄。
”白玉堂道。 “我知道,他昨日跟我告別了,現在,應該離開東京了吧。”嶽華道。
“他跟你告別了?他昨日也跟我告別了。”白玉堂興奮笑道。
嶽華瞥了他一眼,不耐煩道:“就這事兒?大驚小怪……”
“人家沈兄可關心你了,再三交待要我照顧你,他對你很是......”
未等他說完,嶽華白了他一眼,直接打斷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白玉堂又道:“他去長沙了,我明日也動身去,你也一起來,路上跟亞蘭有個伴兒。”
“他去長沙跟我有什麽乾系?”嶽華詫異道。
“我問了沈兄,他如今孑然一身,沒有與他人定親,你若有意,我可以幫你。”白玉堂露出化冰融雪般溫暖的笑容。
“沈大哥是我最敬佩之人,你別胡說。”嶽華嗔道。
“我聽說展昭也在長沙王府,這小子與我樁樁件件的過節,我得逐筆加倍跟他算。”白玉堂咬牙切齒恨恨道。
嶽華眼前一亮,又不動聲色道:“皇上已收回‘禦貓’封號,你不會還耿耿於懷吧?”
白玉堂一抖手中佩劍,劍與劍鞘撞擊下發出“錚”的清響,他忿忿不平道:
“展昭先是搶我一步到茉花村提親,再弄了個‘禦貓’羞辱我們江南五鼠,之後又做賊與我們為敵,分明與我對著乾,此仇不報非君子。”
嶽華蹙眉思忖片刻,詫異道:“丁小姐這等山野村婦,也值得你如此惦記?”
“山野村婦……”白玉堂俊臉煞白,周圍望了望,低聲悻悻然道:“誰說她是山野村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嶽華聳聳肩道。
“我,我那是跟朋友說的一句玩笑話,你是怎麽聽到的?”白玉堂思疑道。
“當日你開玩笑時,丁小姐就在你身旁,後來她告訴我的。”嶽華道。
“這,這……我這真的是開玩笑……”白玉堂搓著手來回踱步,樣子甚是窘迫,嶽華瞧著好笑卻得忍著。
“其實她也沒怪你,隻當是句玩笑話,你不必在意。”
“展昭這種江湖敗類,怎配得上丁小姐,只可惜我晚了一步,如今她所托非人,要是......”白玉堂搖頭惋惜道。
“丁小姐好得很,展昭真要是無惡不作,她也不會與他成親,你別瞎操心了。”
“等等,你怎麽這麽了解丁小姐?嶽華,丁月華……難道你就是她?”白玉堂轉頭盯著嶽華,瞪著眼睛無比驚訝道。
“異想天開......”
嶽華臉上陣紅陣白,只見白玉堂側頭想了想,又從頭到尾瞧了她數遍,果斷搖頭道:“就你這悍婦模樣,毫無溫柔之美,怎可能是丁小姐?”
又見白玉堂抬頭望天一副十分神往的樣子,似乎在想象“丁月華”是何等絕世佳人,嶽華不禁有些惱怒,她眼珠子一轉道:
“回頭我把你今日之話一字不漏告訴亞蘭,讓她留下陪我,你和顏巡按自個兒去長沙好了。”
她說完抬步便走,白玉堂臉色大變,長劍一伸,攔住去路道:“姓嶽的,我好意告訴你沈兄的消息,你竟卑鄙無恥到去告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別再胡思亂想,胡說八道,否則,我不但告密,還把丁氏雙俠請來讓亞蘭二選一,你白老五打一輩子光棍去。”
“丁氏雙俠?”白玉堂頓時有些慌,雙俠家世顯赫,為人俠義,且容貌華美,確實是強而有力的競爭者。
但很快他又傲嬌一笑道:“我與亞蘭經歷生死,彼此傾心,她根本不可能動心。”
“我曾去茉花村的二賢莊,見識過雙俠的風采,丁大沉穩謙和,丁二風趣幽默,就你這種眼比天高,心比針眼兒小的人,哪比得上他們?亞蘭見了一定心動。”
白玉堂一聽,頓時惱羞成怒,俏臉通紅,眼睛瞪大道:“姓嶽的,你敢?”
“我有辦法撮合你和亞蘭,就有辦法撮合她與別人,我警告你,別朝三暮四,多管閑事。”嶽華嗔道。
“我不是朝三暮四,而是.......我是替丁小姐不值……”白玉堂著急辯解道。
“好了,以後好生待亞蘭,若讓我知道你欺負她……”嶽華把劍放在他面前, 拔劍用力回鞘,又是一聲“錚”然脆響。
“看我怎麽收拾你。”嶽華抬頜挑眉道。
白玉堂一聲冷哼,瞪著她滿臉不屑,轉身想走,突然想到什麽,回頭指著她道:“就你這種彪婦悍女,活該守著隻縮頭烏龜未婚夫,敢情你一輩子嫁不出去,到時連沈兄都不要你。”最後大弧度擺手,拂袖而去。
“白玉堂......”嶽華十分惱火,抬腳朝其屁股一踢,白玉堂向上一跳,輕盈躲避,姿勢瀟灑,他還扭頭揚眉一笑,二人打了十數回合,逐漸靠近湖泊。
“玉堂君......”嶽華突然停手,面露笑容,對他柔聲喚道,白玉堂打了個寒顫,全身雞皮疙瘩驟起。
“你,你要幹什麽......”白玉堂問。
“玉堂君......”嶽華含笑一步步靠近他,白玉堂滿臉不自然,移開目光,望天望地就是不去看她。
“咦,亞蘭,你怎麽來了?”嶽華突然驚呼,白玉堂不禁回頭一瞧。
“去死吧……”嶽華猝不及防一腳把他踹入湖,得意地拍手一笑。
“姓嶽的,我不會游泳......”不善水性的白玉堂在水裡死命掙扎,還喝了幾口水,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湖水隻到你腰間,嚷嚷啥?”嶽華懶懶道。
白玉堂一聽,立刻站起,湖水確實隻到其腰。
“姓嶽的,山水有相逢,你等著......”白玉堂憤恨道。
此時的嶽華早已遠去,嘴上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得意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