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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樹下雨蒙蒙》第34回 寒風肅殺應和公審公判 負罪之人難覓迢迢鄉關
  這是一個嚴冬的早晨,北風呼嘯著,夾雜著冰冷的凍雨呼嘯著。枯樹的枝條被風吹得呼呼直響,時大時小的聲音好像是在禱告,在乞憐,在呻吟,抑或在鞭撻。而滾動的烏雲不斷地變換著猙獰的面孔,肆無忌憚地壓了過來,碾了過去,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仿佛要把大地和大地上飽受虐待的生靈徹底摧毀。

  與當下的天氣、凜冽的寒風不協調的是在出城往東,彎彎曲曲、忽高忽低的大路上,不斷出現的紛至遝來的身影。他們用衣領、圍巾,或者棉帽遮住脖子和後腦,把雙手插進袖子,緊緊攬在胸前。沒有人迎風走路,他們側著身體,甚至背對著前進方向,倒著走路。

  由於特殊情況的特殊需要,他們的裝束以能夠抵禦突如其來的寒流為終極目標,無法從衣著上辨別他們的身份、年齡,甚至男女,只有學生可以通過是否背著書包來辨識。這是通往一中的路,這所學校的學生們每天都會在這條路上來回行走兩趟。可是今天,更多的是沒有背書包的人,他們也在路上走著,走得比誰都急。

  他們是去參加在第一中學操場召開的萬人大會的人。各行各業的都有,最多的是各企事業單位、行政機關的人,當然也有喜歡看熱鬧、喜歡獵奇、喜歡賣弄、喜歡炫耀、喜歡造謠生事的閑來沒事的街坊。他們想知道一萬人的會場到底是怎樣的場面;他們也想知道這個喜歡喊口號,喜歡整新詞的新政府,殺起人來是怎樣的風格,是花拳繡腿畏手畏腳還是生猛無畏;他們更想知道人死之前臉是紅的還是白的,還能不能說話唱歌,會不會尿褲子。還有一些曾經嘗試過弄死自己的人也來了,他們想知道槍斃和砍頭最大的區別是什麽,有沒有人喊痛。

  北風依然呼嘯著,依然夾雜著冰冷的凍雨呼嘯著,這些人以極其好奇的心態去觀賞一台有別於戲台子上的大戲,期待著自己的預測一點點實現,也希望自己能發現更多不為人知的細節。他們把這些看成是自己必須去做的事、必須完成的工作。

  會場上搭了一個很大的一人高的台子,台子上還搭著棚子,棚子上面的那塊曬墊上貼著白紙黑字的“公捕公判大會”六個字。白紙是菱形的,好幾處被風吹爛了。棚子是用曬墊圍成的,背牆的曬墊不停地撲打著,襯托出一種越來越凝重的莊嚴和肅殺。

  台子上一個人也沒有,剛才那人弄了一下角落的那個東西,把高高支起在操場四個角的大喇叭弄響了幾下後,又下去了。

  “聽說要殺人,是真的嗎?”“當然。不然誰會來,這麽冷的天。”“就殺在這裡?”“不知道。問縣高官,他知道。”“不認識,你認識,你去問!”“我上哪裡認識去。就算我認得他,他也不認得我呀。”“那你說。”“不是你先說起的嘛。”這是兩個剛遇上的街坊在說話。他們一起躲進了學生宿舍的屋簷下,這裡風要小一些。他們拿出煙卷,一起抽了起來。可是煙頭的那一丁點兒火,沒能夠寬慰一下他們顫抖的腮幫子,反而因為不時把手從袖籠裡抽出來,腮幫子比一開始抖得更厲害了,嘴巴上的煙卷顫顫巍巍的,幾次差點掉下來。

  就在他們的第二根煙快抽完的時候,操場裡、周邊房子的屋簷下和樹下的人紛紛湧向台前,喊人的聲音此起彼伏。再過一會,一個人上台說話,四處的喇叭一通亂響,有時還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好在這人並沒有說多久,就下去了。

  緊接著,一個穿著製服的人上台了。

他站在台子前緣,向台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步履矯健地走到台子中央的桌子後邊,把手中的紙放在桌子上展開,雙手使勁壓著那些紙防止被風吹走。一個人上來,把話筒移到了他的前邊。在台下無數雙眼睛的關注下,他用洪亮的足以壓住風聲的音量喊出了一句話,其中應該有一個人的名字,這句話的結尾幾個字很清晰,是“押上台來”,“來”字的拖音很長,像是要在整個操場繞一個大圈似的。拖音還沒有結束,台子左邊一陣怪響,所有人在驚歎聲中把眼光集中到了那裡。很快,一個人被押了上來。押他上來的是兩個人,一左一右,這兩人穿著和台子中央那人相同,很像軍裝但又有些細微差異的製服。他們從背後反扣著被押人的雙手,控制著被押人的一舉一動。這兩人的後面還有兩個背著插有亮錚錚刺刀的長槍的軍人。  被押人在台子前緣站好,好多人擠了過去。好像不只是去看被押人長什麽樣子、和自己見沒見過面、認不認識,其中一定有人以為拿槍的人會用風快的刺刀當場捅死那個被押的人,所以才拚命地往前擠。這時,台子中央那人開始照著手中的紙念了起來。念著念著,他突然大吼一聲,緊接著“噗通”一聲,被押人被身後的兩人踢倒,雙膝跪了下去。身後的兩人拿出繩子熟練而快速地將那被押的人的雙手捆在背後,提起來。又將從台下扔上來的一塊很大的牌子拿過來掛在他的脖子上。接著,他被推到了台子的右邊,兩個背長槍的人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身後。令人失望的是,他們並沒有把槍端起來刺向跟前的那個被捆著的人。

  接下來,台子中央那人又喊了一個人的名字,又帶著長長的拖音喊出了“押上台來”,又有一個人被押上台來,又照著紙念一通,又把人踢倒捆上,又掛上牌子推到右邊,又有兩個背著長槍,長槍上插著明晃晃刺刀的軍人站在這人的身後。如此重複十幾回,台子右邊排滿了人,左邊也放了一些後,才算完事。

  台子中央那人又照著手上的紙念了幾句後,台上所有的人排著隊下去了。很多人跟了過去,但沒過多久就有人跑回來說,那些人的牌子上沒有打紅叉,今天不殺他們,接下來的人才是今天要殺的。

  會場一片寂靜,只有呼呼作響的風和被風吹得劈啪作響的曬墊,在告訴人們時間沒有停止,還在動。

  就在人們的期待中,一個人走上了台子。他沒有穿製服,穿的是普通的幹部服。他沒有給大家行禮,拍了拍話筒,就開始說話,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前面那人洪亮。可隨著他的說話,由兩個配短槍的軍人押上來的是胸前掛著一個大牌子,牌子上打了一個紅叉的人。當牌子後面這人被推到先前捆人的地方,那人又繼續念他手中的材料,材料很長。隨著這人把手中材料念不完,說出“押赴刑場,執行槍決”的話,牌子後面這人被踢倒跪下,一塊寫著字,同樣打著紅叉的長長的木簽子,插在他的背後。這一幕,有些人熟悉,知道這人是該槍斃的,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了軍人腰間的短槍。那短槍露在槍套外的是一塊紅布,這布的紅色和木簽子上那個叉、大牌子上那個叉的顏色是一樣的,通紅通紅的。不是豬血的顏色,豬血的顏色是烏紅色的,不像。

  這樣的人一共上來了十個。最後這個花的時間最長,那念材料的人喉嚨都嘶啞了,也沒人給他送水來喝。聽著聽著,慢慢清楚了:這個人好像叫“成犯濤”。

  “這人叫什麽?”“成犯濤。”“你認識”那人搖了搖頭,把嘴上的香煙卷搖掉了,落在枯草上,他想去撿,剛彎腰又停下了。煙蒂不長了,不值得他彎腰去撿了,他把腳踩在煙蒂上狠狠地旋轉了兩下,搓擦了兩回,說道:“這不和以前一樣嘛!冷得要死。”“那就回去!”兩街坊走到學校大門,剛才在台上的脖子後面插著木簽子的人也被押出來了,挎短槍的軍人推著他們走,走得很快,他倆慌忙讓到了一邊。

  十幾輛軍用卡車一字排開。卡車前邊貼著寫有“刑車”兩個字的大白紙,兩邊的擋板也貼有字,也是白紙黑字,不像他們進城的時候貼的那些字,那時的字是寫在紅綠彩紙上的。除此之外,其他都沒有什麽不同。

  死刑犯一人一輛,剩下的幾輛是裝最開始那些人的。裝死刑犯的車不同,車廂前端放著一個兩尺高的箱子,遊街的時候死刑犯就站在這箱子上面。

  裝成子的這車,又與其他的不同,劉明海在這車上放了一大包衣服,還燒了一盆木炭火。劉明海前天送劉偉他們回去的時候,劉喜豆說:“不能讓他凍著。”劉明海記著這話,想了一路,昨天和薑宇坤一起跑了好多地方,準備好了這些東西。

  人犯一窩蜂地押回來了,劉明海先上了車,後面有人幫忙,成子很快也上了車。劉明海要給成子披上剛才驗明正身重新捆綁時脫下來的大衣,法警沒有同意,說不合規矩。劉明海要求給成子穿上棉褲,這個法警倒沒反對,要他快點。劉明海用早就準備好的扳手給成子下了腳鐐穿好棉褲,就來不及做其他了。好在車開到城區後,速度慢了下來,劉明海拿出包腳用的狗皮,把成子的鞋子一隻一隻脫掉,包上狗皮,把腳塞進大皮鞋裡捆好。可因為有冰冷的腳鐐,劉明海怎麽弄都沒弄好。成子說算了,劉明海還是沒有停止,他把腳鐐套在狗皮外面,固定好才收手。

  成子的脖子被兩邊的人控制著不能動彈,街樹的樹枝好幾次打著他了。劉明海敲打著駕駛台的後壁,朝前邊喊,也不知道前邊的人聽到了沒有。劉明海隻得請車廂裡挎短槍的袁法警幫忙,袁法警同前邊說了,情況才有所改觀。

  在城裡遊了幾圈後,那幾個縣城和縣城附近的已經拉到刑場執行了,成子和另外一個是要往南拉,拉回原籍。

  出城後,另有一批法警將換下車上這批人。到了地方,那批人還沒來。成子想解手,袁法警不同意。成子說:“我要留著最後的尊嚴。”袁法警同意了。幾個人把他拉到廁所,劉明海找來熱水,把他下身洗了個乾乾淨淨。

  袁法警本來是要換下去的,可他說服了接替他的人,繼續跟著成子,沒有下車。這樣,他和成子、劉明海一樣都沒有吃中午飯。他跟成子說,他想知道一個死刑犯最後的尊嚴是什麽。

  出了城,劉明海就讓成子從木箱子上面下來,袁法警起先還不同意,最後同意了,而且讓坐下來的成子披上了大衣,坐到炭火邊來。沒人想說話,除了成子。成子說道:“邪惡的人害人,不需要理由;而善良的人對付邪惡的人,反而要去找理由,找不到理由心裡還虧得慌,不敢去做;所以善良的人總是吃虧。”劉明海問:“成子!你還想說的什麽,就說。”成子回答道:“不說了,也說不清楚。”袁法警說道:“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能把這話說出來,你就不虧了。”劉明海說道:“既然你不想說了,那就喝酒。喝了酒,我們就不怕了。”成子大聲說道:“好,喝酒!”袁法警笑了,哈哈大笑。

  汽車快到清水坪時停了下來,袁法警問駕駛室前邊發生了什麽情況,有人告訴他是有人在攔車。袁法警掏出手槍,喊道:“準備!”劉明海連忙探出頭朝前邊望去,見二寶一個人站在路當中,連忙按住了袁法警的手說道:“就是一個哈包,我來跟他說。”

  “二寶!你在這裡做什麽?”“劉把式!成子在嗎?”“在,你想做什麽?”“我想看看他。”劉明海看了看袁法警,然後跟神智不太清楚的成子說道:“二寶,要見你。”“誰?”“二寶。”

  成子在劉明海的攙扶下靠到車邊擋板,把二寶喊了過來,說道:“你怎麽攔車子,會壓著你的。”“成哥,你沒事吧!”“我沒事,”成子看了一眼走過來的二寶的父親,繼續說道,“你回去,我沒事。”

  二寶哭了,跟著成子的汽車走著,他父親和哥哥拉住了他。他想掙脫,怎麽也掙不脫,他大聲喊著“成哥”,撕心裂肺地喊著。

  以前成子到清水坪來,十有八-九能遇到二寶。二寶見到成子就會嬉皮笑臉地問成子要東西吃。成子有時候給,有時候明明有也不給,很討厭他的。可成子不知道,二寶除了成子一般不找別人要東西吃。

  想起往事,成子望著劉明海笑了笑。劉明海說:“要不我們站上去?”成子看了一眼袁法警,袁法警讓汽車慢下來,成子把手伸給了押送他的法警。

  磚廠今天開窯,放了兩聲三眼銃。那清脆的聲音借著風力在這深冬的曠野上傳播開去,仿佛為這載著成子汽車開路似的。孫廠長在那窯頭雙手上舉,高唱道:“要青得青、要紅得紅,青是天上的青,紅是花一樣的紅呀——”下面的人和道:“唷呵呵!”劉明海大聲說道:“成子!喊一聲!”成子大聲跟著下面人的和聲喊道:“唷呵呵!”袁法警移步過來,扶著劉明海也跟著大家喊了一聲:“唷呵呵!”緊接著又是兩聲三眼銃響,這次的響聲更脆,好多東西都跟著響。跟著響的還有王友晟嶽母家的那兩條黃狗,他們像狼一樣向這邊嚎叫。

  學校的學生排成兩行,他們在車子通過時齊聲喊口號“打倒反-革命-分子”,“打倒成犯濤”。

  成子再次被拉下車,是在從清水坪去杜李的路上,這裡“打倒反-革命-分子”的喊聲不斷,劉明海見成子迷茫的四下張望,大聲對成子說:“我幫你看著,你不管,你閉上眼睛!”

  很多人圍了過來,好多民兵在奮力阻擋,在極力維護現場秩序。他們是從周邊各鄉抽調過來的民兵,杜李沒有,杜李的民兵還沒有組織起來。一個成子和劉明海都不認識的婦女擠了進來,對成子說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你活該千刀萬剮!呸!”這人想朝成子吐口水,被袁法警和劉明海推開了,袁法警也想維護成子的最後的尊嚴。

  劉喜雲來了,就在這婦女后面,劉喜雲喊了兩聲“成子”,成子睜開了眼睛,劉明海讓法警和成子停了下來。這時劉喜豆過來了,劉明海拍了拍成子的臉,袁法警支起了成子的脖子。其他法警齊聲吼叫,人群一下子停止了擁擠。“你給我記著!”劉喜豆捧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腹部,然後,使出全身力氣狠狠的打了成子兩個耳光。所有人都驚呆了,現場一片寂靜。劉明海明白,這是他們事先的約定。他扶著成子說道:“成子!我們走!”成子笑了,開心的笑了。其他人都不明白為什麽,無端的猜測平添了許多憤懣,“殺死他!殺死他!”的聲音, 再次響起,此起彼伏。袁法警沒看懂,機械地跟在後邊。

  一個人擋在路上,這人經常出門化緣,在整個清水坪,包括下邊的鄉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認識,大家都叫她“王大娭毑”。王大娭毑讓劉明海停下,對成子說:“不要急,把心放寬,就這麽回事!不痛,孩兒!不痛。”王大娭毑捧著成子的臉笑了,慈祥地笑了。

  有一次,王大娭毑昏倒在路邊,是成子冒著雨背她回家的。那時候成子還小,背一個大人實在是很費力。所以,不管怎麽傳,王大娭毑始終認為成子一定是個好人,不可能是壞人。

  槍響了,在劉明海的喊聲中響的,他在喊:“成子!莫怪!莫怪別人!”槍聲過後站在不遠處的劉明海得到袁法警的同意跑過去,抱著成子的頭,說著:“成子!放心走吧!走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成子聽不清劉明海在說什麽,他甚至認不得這人了。成子聽到有木魚聲,咚咚作響,他不知道是誰在敲。他只知道自己到了一顆葉子都掉光的梧桐樹上,一隻麻雀也停在上面。成子看見了池塘那邊的土磚茅草房,從茅草房裡走出一個人來,是個男人,抑或是個女人;是個小孩,抑或是個老人。一陣風吹來,麻雀飛走了,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裡。有個人坐在茅屋前叫自己過去,那人告訴成子:“你回家了,歡迎回家!”“他們還看得見我們嗎?”成子問道。“看得見的,每年都有那麽幾天,他們能看見我們。”“是嗎?”“是的,你睡吧!怪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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