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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樹下雨蒙蒙》第55回 劉偉雄赳赳跨過鴨綠江 寒風冷颼颼飛躍大雪原
  李禹成打開收音機聽朝鮮打仗的事,多半是劉偉指使的。李禹成認為只有打日本才是真正的打仗,朝鮮那不叫打仗。劉偉不惜放低身位和比他小六七歲的小孩爭吵,討論戰爭。劉偉問道:“那次,去年清水坪算什麽,是不是打仗?”李禹成說道:“不算!才打了兩天。真正的打仗要打一個月,打了一個月了,那才叫打仗。”劉偉沒說話了,他認同了李禹成的這個觀點。可巧的是朝鮮的仗打了不止一個月,從李禹成五年級下學期,打到了李禹成去清水坪讀中學,已經打了好幾個月。

  那天插了一上午的田,吃過飯李昭福要劉偉把竹椅搬出來,兩人躺在梧桐樹下說話。濃密的梧桐樹葉遮蔽著強烈的陽光,微風習習帶走了夏日正午的聒噪。叔侄倆信馬由韁,隨心所欲,肆意地談論著各自關心的話題。李昭福告訴他,以前朝鮮是我們的附屬國,稱為高麗。歷朝歷代朝鮮有什麽事情,朝廷都會出面。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是我們這邊打贏了,我們也就沒有必要派兵了。李昭福的這一說法讓劉偉多少有些失望,他依然為自己晚生十年而惋惜,為此他看不起他的叔叔劉金滿,看不起胡亮、魏長定、曹二鎖、王榮慶這一批人。

  過完國慶節,朝鮮那邊的風向變了。那天,劉偉又去聽話匣子,李昭福說電藥快用完了。劉偉沒走,要田毛頭去開。田毛頭沒辦法,打開了,聲音很小。話匣子裡面說,中國決定出兵,叫做“志願軍”。劉偉不知道志願軍的“志願”是哪兩個字,問田毛頭,他也不知道。

  這個星期天,區楚良沒有來金家台,星期一一大早,劉偉特意跑到杜李問去區書記,區書記告訴了他。他說他想參加志願軍,區書記很高興,說道:“美國佬欺負人,朝鮮人自己打,關他屁事,在中間插一杠子。是應該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狂妄的家夥了。好!好男兒就該為國家上陣殺敵,我支持你!”劉偉說道:“我要是去打仗了,能不能讓我爺進貧協。”“什麽?你怎麽這樣想,剛才我還表揚你呢。為國家出力還要講條件,少了你國家就不行了?豈有此理嘛!”“那好,我先不提這個條件。”“這就對了。”

  說到這,區楚良想起一樁往事來:當年他參軍的時候,和首長說過“我只會燒飯,進了名冊也只能乾這個”這話,當時首長笑了笑沒說話。區楚良不知道自己當年的做法是否也是在跟黨講條件。

  劉偉問:“當兵還要辦哪些手續?”區書記說道:“現在還不急,我們這邊還沒有動,如果有人來招兵,我第一個提你的名。”

  果然,沒兩天招兵的就來了,區楚良帶著劉偉去了清水坪。招兵的急得很,要劉偉留在清水坪,不讓劉偉回家。區楚良沒辦法隻得讓王友晟叫上劉偉的父母去了清水坪。劉金殷夫婦在清水坪陪著兒子住了兩天。這兩天,清水坪的人越積越多,絕大多數是來給當兵的人送行的。當時各種傳言都有,正面的傳言說,美國兵都是少爺兵,抽著大煙,帶著黑眼鏡,一點都不用害怕;負面的傳言則說,美國的原子彈威力大,一死一大片。

  顏香香娘家同村也有來給子弟送行的,他們把這些話傳給了顏香香。顏香香聽了這個心裡好著急,對劉偉說:“我們不去了,好嗎?”劉偉說道:“怎麽又不去了?不是同意了的嘛!”劉金殷也說:“這也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名字都寫上了,他們說都去拿衣服去了,哪能就不去了。”顏香香又說:“他們說美國人的飛機,

好粗的大炮都打不下來。”劉金殷說道:“飛機在天上飛,那是大炮能打得下來的,要用槍打,你又不懂。再說飛機在天上飛,我們在地上走,誰也不挨著誰,管他呢!”“他們說……”“他們說,他們說,你只知道他們說。”劉偉走過來對顏香香說道:“我們家沒有誰為國家出過力。李爹家有於蕾姐,就連唐三賴都可以為國家出力了,我還比不得唐三賴。於蕾姐以前也去過朝鮮,她是個女的都行,我們不怕。媽!不怕的。”  顏香香要去找區楚良,劉金殷隻得陪著去。以往都是顏香香聽劉金殷的,這次反過來了。不是劉金殷希望兒子去朝鮮打仗,是他不能說不去的話。來的時候,李昭福跟他說過:“千萬不能說泄氣的話,戰場什麽情況都可能發生,不去則已,一旦要去就不能畏手畏腳、瞻前顧後,你不能說不讓偉子去的話。到了戰場上難熬的時候,他就會想你說過的話,如果你說的是泄氣的話,那他就會失去信心,本來能扛住的,結果扛不住了,丟了。心裡一松,命就沒了。”但劉金殷真的不願意劉偉去打仗,所以他表面上不同意顏香香的所作所為,但內心還是支持的,好多話只有顏香香才能出面說。

  區楚良告訴劉金殷夫婦,杜李又來了兩個青年是上灣村的,一個身體不行沒通過,另外一個通過了。會和劉偉一起去朝鮮,劉偉有伴了。劉金殷說道:“有伴了就不怕了。”區楚良附和道:“不怕了,哈哈!不怕了。”顏香香心裡很不是滋味,心想:這區書記怎麽這樣,人家的小孩去送死,他還笑。莫不是他們這些人都這樣。沒聽說過於蕾是這種人呀!這樣一來,準備了半天的話沒法說了。這人真是厲害,雖說他曾經也是個農民。

  李禹成也來看過劉偉,帶著一大批同學來的,同學們圍著劉偉唱歌,唱《義勇軍進行曲》《大刀進行曲》《我們的隊伍向太陽》,高年級的同學還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小路》,這些歌把劉偉唱哭了。沒過多久,其他人也來了,很多人一起唱。暮色沉沉,他們點起了草把火,燒得灰燼到處都是。人越來越多,包括大人們,他們和孩子們一起唱歌。歌聲傳得很遠,最終消失在深藍色的夜空中,和滿天繁星作伴去了。

  招兵的讓大家回去睡覺,說明天還要坐車去長沙,到了長沙還要有三天四夜的火車要坐。劉偉和大家一起回到房間,大家都沒有再說話,默默地上了床。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偉聽見有人在哭,不只是一個人,好幾個人躲在被子裡哭。劉偉沒哭,他哭過了,現在他想笑。

  劉偉想了很多,他想到他一棒子把十六打在地上不能動彈;他想到他把狗放出去,把衣衫襤褸的唐三賴攆得到處跑;他想到姑父成子跟他說,天理在我們每個人心中,是永遠抹不去、摧不垮的;他想起姑姑劉喜豆,那天,反覆念叨著“就這樣完了嗎”“就這樣完了嗎”,每念叨一句姑姑的身體都要顫抖一下,當時她挺著大肚子,裡邊屋子還躺著快死了的成父;他想到了喻麗麗對他說:“你們家有人是壞分子,我家也有,我們要是在一起就沒得好了,我們還是散了吧,散了吧。”他想到唐三賴同他說:“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麽離開金家台嗎?是你姑姑,你姑姑說:‘你給我滾,下次再見到你,我就叫狗把你的東西咬下來。’現在我回來了,我要叫你姑姑、成子,還有你們一家人都不快活,永遠不快活。”

  劉偉想著往事,在別人的哭聲中想著往事,一夜沒有睡著。看著天一點一點亮起來。

  人還沒起床,鑼鼓聲就響了,劉偉聽著“咚嗆嗆咚嗆”,一聲一聲的“咚嗆嗆咚嗆”好像是在說“你快去死吧”。很快,有人給劉偉戴上了大紅花,戴上大紅花的劉偉被推著上了卡車,鑼鼓聲更響了,震得耳朵發麻。接著鞭炮也響了,是帶炮仗的那種,“劈裡啪啦嘣”。一個炮仗飛進車廂爆炸,他們都嚇了一跳,生怕炸壞了剛穿上的軍裝;只有劉偉沒動,他什麽都不關心了。顏香香在朝他招手,朝他大喊,他沒有看見,他只知道車廂抖了一下,車子動了。沒有任何征兆,車子就動了,而且它一動起來就不打算停。

  劉偉現在什麽東西都沒有,除了穿在身上的襯衫、外衣和帆布背包,以及背包裡的一副碗筷。也好,沒有東西就不用想七想八,隨他們,隨他們把自己拖到哪裡去。還能怎麽樣,像姑父那樣:五花大綁,前面掛在牌子,後背插著簽子。一把提起來,往前邊一推,兩開花子彈打過去,進去的洞小,出來的洞大。也就只能是這樣了,還能怎麽樣。人不就是這麽一樣東西:來的時候重重在木盆裡摔一跤,摔痛了,還嚇了一跳,哭了;去的時候,又重重地摔一跤,也痛了,也嚇了一跳,可沒有誰哭,來不及了。

  爹爹去的時候就沒有哭,就是摔的那一跤重了點,額頭都碰破了。娭毑說過劉偉有兩個叔叔,比劉偉的父親小比劉偉的大姑姑大,是老二和老三。他倆生下沒多久就死了,生老二那年是災年,長沙的米店都被搶了。本來生下來就沒多大,出來後又沒東西吃,還沒好好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就走了,打了一個轉身就走了。老三養到六歲出麻子死了。劉偉的父親以前出過,沒有染上。出麻子一生只出一次,幸虧出過了,要不然也會死。那年出麻子的都死了,沒剩下一個,真是厲害,沒見過有那麽厲害的麻子。

  劉偉比兩個叔叔強,就算一到朝鮮就死,那也在這世上活了十九年了。劉偉記起自己是農歷六月十六的生日,已經滿了十九歲了。他不記得生日那天,有沒有吃雞蛋。小的時候,媽媽總要在劉偉生日那天給他煮兩個雞蛋,想必今年應該也是吃了的。他想算一算生日過了多久了,可他算不出來,他記不得今天幾號。“今天幾號?”他問站在他旁邊的王京。“什麽?”“今天幾號?”“十一月十二。”“陰歷?”“不知道。”站在老遠的那個臉很黑的人大聲喊道:“初三,十月初三。十月十三我生日,還有十天。”

  車上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生日說出來了,亂得很,不好記有人建議按年齡重新排隊。劉偉排在了第三位,一開始第三,最後重新核查,排到了第二位,原來的第二,比劉偉整整小了一歲。

  又有好多過渡的車子等在路旁,輪渡還是在岸這邊等候,劉偉他們的車子和上次一樣沒有靠邊,直接往船上開去。劉偉又看見了裝滿人的客車,他再一次仔細搜索著客車內外的每一個人,試著找到某一個熟悉的面孔。劉偉知道這次的渡船和上次不同了,這次要過的河比上次的寬了很多,應該是父親曾經說起過的湘江。湘江已經離杜李很遠了,杜李很難有人來這裡的。可他還是固執的搜索著客車旁邊站著的乘客模樣的人,甚至比上一次更加認真,盯著每一張臉看。繼而,他把自己的搜索對象擴展到了路邊的行人、樹上的小鳥、灘頭淤泥上的那株小草和江中迎面流過來的濁水。點點滴滴,帶不走的點點滴滴;留不下,他的內心已經被荒蕪充斥;說句話吧,再聽一次鄉音,可是說什麽呢?他喝完遞上來的大碗茶,把碗遞回去,吐詞清晰地說道:“勞歪你噠!”那人笑了笑沒有回話,而這笑容,也和鄉音一樣可心。

  還沒弄清楚城裡人點的那燈燒的是什麽,怎麽那麽亮,車就開動了。一個中間開門的有屋頂的房子好長,他們說這叫車廂。一盞馬燈掛在中央,整個車廂都不黑了。車子一點也不顛簸,很平穩,不像白天那車。車輪還有節奏的發生“哐當”“哐當”的聲音,先是前邊響一下,接著是身下,再接著是後邊,一直這樣響著,只要車在開著,就一直這樣響著,不響了,就是停車了。停車了就會有人送飯菜上來。開始一兩餐的飯菜還有辣椒,後面的就沒有了。送上來的是他們叫做“饅頭”的大飯團,大飯團有個好處,不必用碗裝,拿在手中就行。大碗用來裝湯,小碗用來裝鹽菜。

  把飯打好了,把水送上來就關門,也不讓看看外面的樹。劉偉趁班長不注意,時不時靠近車門的縫隙往外看。外面沒幾棵樹,有也很小,不粗。老遠的地方還有,看不清認不得是什麽樹。這裡的田好寬,比金家台的田都大,看不到邊。田裡沒莊稼了,到處都堆著高粱杆子。這裡種這麽多高粱幹什麽,又不好吃。高粱米沒有大米好吃,劉偉知道,劉偉家的高粱米一般喂雞。

  再往前走,天就冷了,冷得不行,越來越冷,把在長沙給的另外一件襯衫和外衣都穿上,還是冷,似乎是不能靠穿衣服可以抵禦的冷。帶兵的,比劉偉他們穿得多,不過他也冷,冷得打哆嗦。新兵們實在受不了了,去問他,他老是那句話:“快了,出了關就有我們自己的兵站。”劉偉不知道出關是什麽意思,他不得不相信他,也就相信很快就有禦寒的冬衣了。

  果然,劉偉他們穿上很重很重的棉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都不冷,就算再大的雪也不會不冷。這裡的雪和老家的雪不同,老家的雪可以捏成一坨一坨,滾成雪球,越滾越大的,這裡的雪捏不攏來,稀散的。好在手榴彈是一大坨。

  劉偉他們一下車,還沒來得及適用這寒冷的天氣,就開始訓練,也不練站隊,直接學開槍。給劉偉的是一支槍杆缺了一塊的中正式步槍,也就開了五槍,接著練投彈。投彈沒什麽難的,投得遠就好,用實彈投了一次,感受了一次爆炸就不讓投了。

  休息了兩天,學唱了《打敗美國野心狼》這首歌。沒有凍出病來的人就出發了。劉偉跟著大家來到一條河的邊上,王京沒來他病了,在車上就凍病了,黑黑來了,他比劉偉還抗凍。

  河裡盡是冰,快和對面連起來了。他們說這就是鴨綠江,過了這江就是朝鮮。他跟著大家跨過了那條河,不是跨過去的,太寬了跨不過去,是坐船過去的。那一晚的月亮不是很圓但是很大,劉偉問黑黑:“這兒的月亮怎麽這麽大?”黑黑沒有回話,有人說不準說話。不準說話,當然也不準唱歌,劉偉沒有唱歌,大家都沒有唱,不是唱著歌過去的。劉偉過江的時候,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前邊的人說什麽,他就跟著做,哪裡想得起還有一首歌。

  過了河就是朝鮮,一到朝鮮情況就不同了,不是走就是跑,好像朝鮮的路永遠也跑不完似的。他記得教員拿出來的圖上畫的朝鮮就是一個島,四面八方都是大海。他幾次產生一直跑到了海裡面的幻覺, 嚇了一跳,就像做了一個夢,從夢中醒來一樣。

  終於不跑了,跑了好幾天了,也該歇歇了。可不能歇,看見美國佬了,好多。我們死了好多人,有的背到了後邊山坡,有的沒有,到處擺著。劉偉跳下了戰壕,戰壕裡到處都是血跡,血浸到雪裡面去了,結成了冰。開始還不知道,以為這裡的雪就是紅色的,後來知道,也顧不得了。劉偉伏在血跡上學著別人的樣子向前邊開槍。旁邊那人不讓他開槍,說子彈金貴,你這槍不行,要等敵人靠近了才可以開槍。劉偉不管,他要把槍裡面裝的五發子彈打完。打到第五發時,劉偉看見一個美國佬倒了下去,劉偉自言自語地說:“是不是打中了?”旁邊那人伸直了脖子看了看,問道:“是樹樁子旁邊那個嗎?”“是呀。”“你再打五發,給!”劉偉接過子彈,再打了五發,一個也沒打著,劉偉沮喪地蹲了下來。過了一會,劉偉又站了起來。這次他第一槍就打著了一個人,開邊一個挎手槍的人說道:“給他一支三零!”劉偉拿著這支叫做“三零”的槍打著了好幾個美國佬。正過癮呢,美國人的飛機來了,劉偉不知道怎麽躲,被炸暈了。

  劉偉被黑黑喊醒來的時候,找不到那支“三零”槍了。他跟著黑黑投手榴彈。才投了四五顆,黑黑中槍了,肩膀歪了一下,他站得太高了。黑黑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手榴彈,沒夠著,劉偉看見了,快速撿起扔了出去。手榴彈響了,沒出去多遠就響了。

  劉偉從小愛玩炮仗,不知道害怕,這下被大炮仗炸了,再也不敢玩炮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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