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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樹下雨蒙蒙》第38回 李舜成攜妻兒回家過年 新社會到處是舊貌新顏
  一年又一年,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管劉喜豆能不能從連續的打擊下緩過來,年,還是來了。

  舒小妹放下手中的活,再次跟丈夫去東鄉過年。去年,因為帶女兒來認親,也就來得早些。這次,手中的活實在太多,好不容易辭了一些活才脫開了身。臘月十八這天,一家三口從龍潭動了身。

  那幾年,李舜成每每外出就把看店子的事交給了舒小妹。舒小妹見店子光賣綢緞、洋布,未免單調了些,就請來做裁縫的師傅,一來增加了店子的人氣,二來讓裁縫師傅找到了活計:這是兩廂情願,多方得利的好事,使得衣裳店一改過去的景象紅火起來。

  舒小妹一開始給師傅打下手,做點盤扣子、絞扣眼這等小事。後來裁縫師傅想回鄉開店,以便對家裡的老人有所照顧,就讓舒小妹跟著自己學裁縫。舒小妹靈巧,一年半載就會了,師父讓她獨自做了幾件衣裳,也就放心地走了。

  這兩年,舒小妹的手藝越來越精湛,還做上了男式衣服,也就更加忙不贏了。舒小妹不是想勞作,也不是缺錢花,她發現自從自己做上了裁縫,這李舜成就很少出門跑生意了。

  這次他們又在邵陽住了一個晚上。一開始說好的,不再安排人進來了,就讓李舜成一家人住一個房間。李禹成服侍舒小妹和女兒睡下,剛在旁邊的床頭靠下,就聽見了叫門聲,“李舜成同志!請你開一下門!”李禹成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聲音了,他奇怪於這裡的人怎麽不叫“先生”叫“同志”。他記得他曾經也被人這樣叫過,是一個混在女工中的男人。於蕾帶他出來,到了一處牆頭掛滿迎春花樹枝的地方,那人握著李舜成的手喊了好幾聲“同志”。

  李舜成支起疲憊的身體打開門才知道那個喜歡叫別人同志的同志要安排兩位同志進房間來住。李舜成不同意,那位同志不厭其煩地叫“李舜成同志”把李舜成和舒小妹都搞煩了。

  進來的是一男一女,剛開始還以為也是兩口子,進來不久才發現這兩人說話、做事各顧各,互不相乾,這才知道想錯了。

  男的穿著棉袍子,棉花都跑到袍子的下邊去了。舒小妹犯了職業病,盯著看了好一會,想找出哪裡做得不好,造成了這一情況。這人講話一套一套的,他主動找李舜成說話,講自己的情況。他說,他是來幫朋友打官司的,官司還沒有結果,準備過完年再來。

  這是兩年以前的一件事,就是那件震驚省內外的金號搶劫案。棉袍子男人說這案子的真凶另有其人,原來的法官,辦事太過草率,那麽大的案子在邵陽就直接定了,沒等省裡的高等法院批複就執行了:簡直太不可思議,純粹是舊政府官員之間的相互傾軋。這當然與法律無關,與社會的公平正義無關,是偽法統的產物,是應該被新社會所摒棄的,是應該翻案的。李舜成說,既然是舊法統的問題,找新政府能起什麽作用。棉袍子男人很樂意回答李舜成提出的這個問題。說道:“是呀!是新政府廢除的舊法統,那你就該把舊法統中懸而未決的東西都給了結呀。比方說,兄弟死了,哥哥要接受他的事情,是不是應該把他該還的債給還上。”“那是他們的主席,或者說上頭說的,這裡的人沒說這話。”“什麽話?”“廢除舊法統。”“他們沒說,可他們在做這樣的事情。”“我是說,就算是這裡的人要還你說的弟弟欠下的債,那上面應該給他們一個章程,他們才好依照那章程辦事呀。”“你說的不無道理,

他們那些人沒這樣說。他們都生活在他們那個圈圈裡,沒有生活到我們這個大社會中來,他們說不出你說的這些道理。人家美國……”棉袍男人看了看和他一同進來的女孩和舒小妹,說道:“不能說美國是吧!美國人支持蔣匪軍打我們。不能說他們的好,只能說他們的壞。還是說我的案子吧!”  這人給李舜成詳細介紹了案情,他說話很激動,很有正義感。他力圖把舊社會、舊政府說得一錢不值。可李舜成並不想在這件事上,消耗自己的正義感,也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聽而已了。

  倒是另一名房客,讓他想起那年同坐一趟車的患腎炎的女孩來。是的,是她,叫黃蔚。因為年輕,她的病好多了,只是喝水還是那麽勤,養成習慣了,因為這習慣對她有好處,她也就不用改了。

  這女孩還是姑娘打扮,亦或者說換回了姑娘打扮。這次她比上次說話多些,無論是李舜成,還是舒小妹問她,她都願意回答。

  她說:一解放,她就跑回了武岡娘家,無論家裡人怎麽勸,她都說不想去夫家了,要家裡還了他家給自己治病的錢;可是,她家拿不出錢來。她去找街道的幹部,幹部說,現在城裡的人口控制很嚴,在清查戶口,你拿不到那邊的戶籍證明,這邊上不了戶,就算再困難也領不到供給。她這次是回夫家去要戶口的,事情很急,連年關都顧不上了。她夫家在東鄉縣城,她相信那裡的幹部和她這邊的幹部一樣體恤人,所以借了錢,求來一份官方的介紹信,冒著嚴寒出來了。

  舒小妹見她這樣可憐,把帶在路上吃的桐葉粑給了她幾個,她吃撐了。李舜成給她打來兩瓶熱水,讓她用其中一瓶熱水泡了腳。

  吃飽了,黃蔚的話更多了,她也記起了幾年前的事情,一個勁的感謝李舜成。舒小妹見黃蔚這樣樂觀也很願意和她說話,讓李舜成帶著女兒,讓黃蔚和自己睡一張床,黃蔚自然也很樂意。從與李舜成夫妻的交談中,黃蔚知道了這裡不遠有個地方叫杜李,杜李有個地方叫金家台。

  第二天,照例坐著燒木炭的汽車到了清水坪,辭了黃蔚和其他一路上相互照應的朋友,李舜成一家人下了車。在路邊等著的田毛頭看見了,趕著馬車走了過來。

  這邊的雪溶化得快些,去杜李的路上已經可以跑馬車了。看到一棟沒有上橫梁的房子,李舜成這才想起這裡不久前打過仗的事情來。這消息不是在報紙上看到的,是別人傳的,傳得很神。田毛頭說沒死那麽多人,兩邊加起來也沒有那麽多。田毛頭把打仗的事輕描淡寫主要是要說一說成子的事。

  他們在成子死的地方停了下來。李舜成和田毛頭下了車,好些地方的冰化了,很泥濘,要是鞋子沾滿泥巴,等會坐車就不方便了。李舜成擇路走了過去,踩在王大娭毑坐過現在已經被踩得很髒的木板上,挺直腰四處張望著,聽著田毛頭說起那天的情景。

  李舜成是看到過打仗死人的,他看見日本人從山上衝過來,打倒我們好些人,緊接著我們的人又衝了過去,兩邊都有人倒下去。過後,抬著屍體和傷員的隊伍排了好長一溜。他也看到過很熟悉的人在他身邊倒下,流了好大一灘血。

  那天白天田毛頭沒有來這裡,是晚上來的。過了這麽些日子,白天的情況他也慢慢了解了。他說:“那子彈打過去,他栽倒在地上,可他忍住了,硬是沒有喊痛,沒有讓血流出來多少。”“你那天來了沒有?”“當時沒來,晚上來的。不讓收屍,見下雪就同意了。”停了停,田毛頭問道:“哥!他們說本來不會下雪,要下也下不了這麽大,這都是因為成子叔是冤枉的。”

  李舜成說道:“冤枉不冤枉我們自己感受到了就可以了,不要說出來。除非你能把案子翻過來。你才七八歲大就流落到杜李,是杜李人把你養大的,你要惟願杜李好,杜李所有人都好,知道嗎?這也不是只要求你這樣,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是這樣。”

  田毛頭應承了李舜成,接著又說起了那天晚上的事:“套車的時候,爺說這麽大的雪,就算去的時候馬拉得動,回來也不行了。讓我把車卸了,牽著馬拉著大木板,跟了上去。開始我和仕雄還能騎馬,他太小了,不會騎馬。過了三塘就不行了,隻好讓仕雄坐在大木板上,他從木板上掉下來好多次數,劉偉的爺就把他捆在板子上。多虧有馬,省了不少力。還有,因為有馬才沒有迷路。天太黑了,雪又把好多東西都蓋住了,根本就找不出路來,馬認得路。

  “往回走,仕雄還是不能走,隻得讓他也坐在大木板上,坐在他爺的腳頭。板子不夠長,仕雄的腳在板子外邊,雪上面拖著走。這也不是事,人容易掉下去。劉偉爺擔心仕雄不小心掉下去了,又沒有發現,那就麻煩了。實在沒辦法,隻好又將他綁在木板上,他綁在前頭,他爺綁在他的腳頭。他爺只有上半身在木板上,下半身在雪地裡拖著。一直拖到了杜李,怕人看見了不好,才把仕雄解了下來。”

  也許是起風的原因,李舜成一下車就打了個噴嚏,聽了田毛頭這一段話,鼻子更是癢得不行,打了好幾個噴嚏。舒小妹擔心路上時間長了,大人小孩會生病,就催促李舜成上了車。

  馬車離開清水坪有一段路了,田毛頭才提到了他的師父,李舜成這才想起應該去看看劉明海。田毛頭說他師父陪著成子陪了好些天,一直陪著他到最後。雖然不知道在成子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李舜成相信劉明海,也相信成子,他可以肯定成子的死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其他原因。

  太陽出來,消退了霜晨侵骨的寒氣;解凍的地面開始泥濘,卻歡愉了馬兒的腳步;馬蹄聲聲應和著大地的脈動,催發出古老的純真。田毛頭一記響鞭,驚起了一對在正待溶化的雪堆上戲耍的麻雀和一群水中覓食的水鴨,久久地回蕩在蒸騰著熱氣的、舒緩的原野上。

  一歲四個月大的紅梅,擺脫舒小妹的束縛,手腳動了幾下,在馬車不大的地方,奮力往前走了一步。舒小妹嚇了一跳,連忙一把抱住。

  “怎麽啦?”“妹娃亂動。”“抱緊!就要到了。”

  回到家,見過父親,也見過翠娥,李舜成拉過紅生,抱了起來。於蕾寫信說過這事,他也就不那麽驚奇了。舒小妹從包袱裡拿出自己特意給紅生做的衣服,當然選料是最好的,做工也最細,只是做大了。李舜成說道:“大了就大了吧,今年穿不上,明年能穿上。”便要紅生喊了姨娘,給姨娘磕了頭。

  李昭福擔心舒小妹會不高興,注意觀察了她的表情,沒想到她很高興,抱起紅生,親了幾下,說要把他帶到龍潭去,要是學會這邊的話,就改不過來了。李昭福笑了笑,沒說什麽。

  可能有些人感到奇怪,是叫“姨娘”,沒叫錯呀!舒小妹為什麽會不高興?叫錯了,的確叫錯了,應該叫娘。

  這裡有個古老的禮製問題。這個制度很複雜,簡單來說就是我國古代的婚姻制度不能簡單說是“一夫多妻”,而是“一夫一妻多妾”。李舜成和舒小妹成婚是按照傳統禮節,依照六禮一步一步進行的,而且符合“門當戶對”的要求,應該是正妻。這樣,按規矩所有子女,無論嫡出、庶出都應該叫她“娘”,不能叫“姨娘”。

  李昭福懂這個理,所以擔心舒小妹不高興,好在舒小妹沒表現出不快來,也就沒說什麽,招呼翠娥和文娟把準備好的飯菜端出來。

  起先,舒小妹不懂這些,她在給紅生做衣服時,她的嫂子說過這事,說:“要是孩子叫你姨娘,你千萬不能答應。”她笑著回應道:“這有什麽,只要天天和舜成在一起的是我就好,管那麽多幹什麽?”

  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因為一般的老百姓不把那些在貴族中流行、傳承的繁文縟節當回事。他們認為這些不過是用來體現貴族之高貴的東西,不當吃不當穿,沒有什麽可以稱道的。連李昭福也是這麽想的。

  文娟端菜出來,李舜成還沒有太在意,來回了幾次才察覺這人有點面熟,想了好久想不起來,就問田毛頭,田毛頭說是胡亮的堂客,李舜成才沒有再問。吃了飯,又見了兩次,還是覺得不對勁,就問文娟:“毛頭說你是亮子的堂客,是的吧?”“沒錯!大少爺這樣問,是不是以為我是張十六的堂客?”李舜成聽文娟這麽一說才記起是在張十六的結婚喜宴上見過文娟,尷尬地笑了。

  李舜成問起了胡亮的情況。而文娟願意說的是自己如何跟胡亮在一起的,這些事她願意跟任何人說,當然也不忌諱同李舜成說。文娟說道:“我當初在張家的時候,就見過亮子。那時候,我到張家沒多久,因為天氣暖和了,可以育秧了,東家讓亮子去同賀貴芳家講。從賀貴芳家出來,亮子覺得也應該跟張家說說就去了張家。我當時正在舂米,聽到喊聲出來。我說家裡人去地裡了,問他是誰,有什麽事。他說了,我問什麽他就說什麽,有味得很。這樣我就記得他了。

  “我是回家過的中秋節,那之後也就沒再回張家了。我回去的原因,我也就不說了。有些人以為我是嫌張家沒落了,嫌張十六蠢,都不是。這個我不說,大家都知道,都知道是張不靠使壞。

  “回去後,家裡人說還得找一個人家嫁了,我說那就到胡家來吧。我爸不同意,說這種事要是張家知道了不得了,只能去張家找不到的地方,到那裡生了小孩了,續了香火,就不怕張家知道了。我爺還說,做女人圖的就是這個,其他都沒用。我不信他的,偏偏要到胡家來。我托信讓胡亮過去,說下了這事。

  “別看他傻乎乎的,沒什麽話,遇到事他還是挺有主見的。他說,這事先說定,我們倆誰也不能反悔。只是你不能馬上就去金家台,要先讓別人傳一傳,看看張家的反應。我知道,他是想讓他娘同意,所以我順應了他。我說你隻管按你的想法去做,我能等。

  “後來,我才知道,亮子不但同他娘說明白了我和他的事,也同東家說了,東家同意了他的想法。東家說:‘亮子你也快三十了,要是再不找就要打一輩子光棍了。你說的文娟姑娘到底是什麽人,我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什麽人,我相信你。’東家說話就是有水平,比誰都說得好。他同意亮子時不時去蓮塘,也同意亮子帶我來金家台,沒地方住,就讓我住到院子裡來。少爺!這院子我住的時間比你住的時間長。就是翠娥老跟我拌嘴,她眼淺我比她先進來住。”

  “這也眼淺!”李舜成說道。

  “怎麽不,這院子在高處,又這麽氣派,我們蓮塘都經常有人說起這院子,都翹大拇指誇呢,聽說我住進了院子沒有不眼淺的。正因為我住的是你家的院子,這張豐凱才不敢對我怎麽樣。

  “毛頭跟你講沒講過, 於姐姐帶人保護這……”

  “誰?於姐姐!”李舜成問道。“你堂客。”“於蕾?”“怎麽叫於姐姐?”“她讓我這樣叫的。不說她了,還是說亮子。”

  “過完年,婆婆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特別是天氣暖和起來後,咳得就更厲害,需要人照顧。他們說她的病會傳染人,沒有人敢來照顧她,東家說他出錢請人,要亮子自己去找。亮子跟我說起這事,我就過來了,住進了胡家。清水坪打仗那幾天,我們還住進了院子。那時候院子裡好多人,我怕別人異怪,就躲在房間裡很少出來。那幾天很熱,我也沒出來。”“你沒有被傳染?”“沒有,怪就怪在這裡。我天天和婆婆在一起沒有傳染,為什麽那些人那麽怕呢。張十六那次帶著人去胡家拖我回他們張家,他們四五個人沒搞贏我和我婆婆,說到底,也是怕傳染。”

  這時,翠娥喊文娟去做事,文娟才不得不離開。李舜成去田毛頭的房間把紅生抱到了中堂,這時舒小妹也過來了。李舜成又把田毛頭喊到中堂問李家人圍攻院子的事。田毛頭說:“救下了楊家兩口人,楊開可、楊藝說不出有多高興,每次見到姐姐都說這事。我要有那個能耐就好了。我就不讓唐三賴待在杜李,太礙眼了。”

  李舜成又讓田毛頭說了一些解放後的新鮮事,他覺得各處都差不多,這裡和漵浦不同的是,這裡的山上沒有土匪。例如陳勁、藍三妹那邊就有,只是陳勁沒有參加。他相信,不管哪裡,很快就會平靜下來的。中國太需要安定了,誰能做到這個,老百姓就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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