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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樹下雨蒙蒙》第13回 李昭福為鄉親怒懟桂軍 成甲長攜胡亮月夜用命
  西坡這片地,今年種上了棉花,長勢喜人。當初,劉四二還不同意呢,說去年黃麻的價錢好,他想種黃麻,多換一些錢。李昭福說:“錢多當然好,可錢多不也是要把日子過好嘛。種一年棉花吧,各家也該添幾床被子了。秋後請彈匠師傅來,把新舊被子都拿出來彈一彈,就算冬天再冷,也不愁了。”

  棉花地在梧桐樹的北邊,劉家菜園子以東。八月份的太陽很烈,有一股不把大地烤黃了不罷休的勁,好在還有一絲風,有時還很強。這風吹動著梧桐樹葉子,把剛剛成形的蓇葖兒翻了出來,讓它高傲的展示著它對未來的價值。

  李昭福和曹二鎖各挑一擔水從梧桐樹下走過。他們去給棉花澆水,地太幹了,棉桃還在長個,這個時候不澆水,不等棉桃長大,樹就老死了,棉花沒有收成。他們是一大早來的,快澆完了,剛才李禹成回去煮飯去了,李昭福澆完棉花地,正好能趕上飯點。學校放假已經有些時日,李禹成他們也該上學了。時間過得真快,這一開學,李禹成就該讀五年級了。

  曹二鎖問李昭福:“他們說大路上這兩天老有丘八佬,會不會打仗?”“不會吧!”“有人說什麽人打過了長江。”“長江離我們這還遠著呢。不能再打仗了!”“你家禹成沒跟你說?”

  綠油油的棉花地裡只剩下為數不多的淡藍色花朵,大小不同的綠色棉桃在嫩綠色花萼的包裹下生長著,等待著勃然綻開的那一刻。兩人放下水桶,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水杓,提著木桶澆水。

  “說什麽?”李昭福問道。“他們老師說,北方一直在打仗,好幾年了。”“北方,遠著呢。不過還真不能大意了,別像過去一樣,仗打到家門口都不知道,吃了好多虧。得空去問問成子,他比我們走動得多些。”“問過,剛才那話就是他說的,他說是我們省主席帶著人在同廣西人在打。”“哦。不會又和早年間一樣了吧,那樣的話,前些年的日本人也就算是白打了。”“不是。”“那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那還是問問成子。”“問問成子。”

  幾聲槍響從山背面傳來,曹二鎖不知道是什麽響聲,以為是炮仗,或者是三眼銃,認為山陽那邊一定有什麽喜事。李昭福知道,說道:“是響槍。”這時,李禹成跑下山來喊道:“打仗了!又打仗了!”“你什麽意思!打仗了對你有什麽好處!”李禹成聽見父親這樣說自己,停下了腳步。“飯熟了沒有?”“熟了。”“那就回去。曹二鎖,我這一畦澆完了,你那一畦,一擔水也夠了,你澆完再回去。”“打仗不要緊吧?”“沒事,遠著呢。”

  哪裡有心思吃飯,槍聲越來越密,揪心得很。最先上李家院子的是魏保國。這兩年,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一生勤勞,也該享享清福了。陪他來的是他的大孫子魏志堅,他早上在自己負責的田裡看了看,下去抓掉了一些雜草,收了工,回到家裡,幾口把飯扒完,趕上剛出門的魏保國,扶著上山來了。

  魏保國說道:“日本人來的時候,也沒這麽打過。”“是嗎?”李昭福回應道,“日本人在龍潭打了,打得可凶了,結果,他們敗了,一把火燒得他們亂跑,燒死,打死的都沒法算了。”“你老說這事,有那麽厲害的火嗎?”“有,飛機扔下來的叫汽油彈。”“那這裡不會扔吧,沒看見飛機來。”“自己人,我是說都是中國人,不會扔的。”“這是誰打誰?”“二鎖聽成子說的,說是程主席在打廣西人。

有廣西人嗎?幾時來的?”“我也不知道。”“要真是這樣,那可能是為什麽事鬧翻了,才打起來的。”“真是的,吵歸吵,為什麽要打呢?何苦嗎!”“打都打了,快點打完就好。”“那是的。”  劉四二也上來了,在李昭福左手邊的位置上坐下,這是他固定的座位。

  魏保國問道:“劉爹!今年該不會遭旱災吧?”“說不好。這有一樣好,那就是不用跑。”李昭福問道:“什麽?”“不用跑,日本人來的時候,我們舍家撇業逃難,眼下這仗,不用。”“你這一說提醒我了,”李昭福說道,“貴芳家、亮子家住得分散,也是怕遭兵禍的,叫他們都住過來吧,你們說呢?”劉四二說道:“也好。”接著喊魏志堅,門外和禹成一塊玩的魏志堅站在門口問道:“劉爹爹!什麽事?”“你過來!”

  李昭福把剛才說的話又說了一遍,魏志堅理會了,辭了三位老人,帶著禹成下山去了,兩條黃狗跟在他們後頭。

  其實,李昭福還不能算老人,不過他也是當上了爺爺(yéye),屬於“爹”字輩的人,說是老人也不能算錯。

  忘交代了:李舜成有女兒了,年前帶回來的,可逗人喜歡了。

  劉佳兒按劉娭毑的吩咐上李家來問:要不要在院子裡做飯,晚飯各家還做不做。李昭福問劉四二:“下午還有什麽事做沒有?”劉四二回應道:“今天的太陽大,天上一絲雲都沒有,搞不好棉花地還得澆一次水。”“今年的旱情怎麽樣?”“暫時還沒什麽。”“田裡要水的時候還沒到。”“曉得,下面池塘的水比往年少了些,可井裡面的水位沒有下去,估計應該不是大旱年份。”

  “不是就好。”剛說完,李昭福抬頭見劉佳兒站在門口,問道:“你不跟著禹成,站在這裡幹什麽?”“我娭毑……”“哦,忘了。那就在這裡吃吧,看誰家還有風吹肉、臘肉,拿一塊來。”“知道了。”說完,劉佳兒跑著下了台階。

  東邊的槍聲越來越密集,間隔著還有炮聲。李昭福能聽出來,那是60迫擊炮的聲音。其他人聽不出來,也就多了許多議論聲,滿屋子的議論聲,壓過了屋外的蟬鳴聲。奇怪,這麽大的炮聲,也沒把蟬嚇跑。

  這是一場發生在東北人民軍隊和國民黨軍之間的戰役,地點在金家台東南八千米的清水坪。也是民國三十七年下半年以來,打遍大江南北的人民軍唯一一場戰役規模的敗仗。

  劉娭毑帶著婦人準備的下午飯很豐盛,可就是大家都沒有什麽胃口;東邊的槍聲一陣緊過一陣,牽動著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的心;每一聲槍響之後,都可能有一個生命消失;因而,每一聲槍響都讓大家怔忪莫寧。怔忪莫寧源自對戰爭原因的猜測,源自對主義的漠視,源自對生命的看重。

  李昭福、李禹成經歷過戰爭,心態相對穩定,吃下了幾口飯。其他人,包括最年長的魏保國,第二的劉四二,第三的王友才都沒有怎麽動筷子。多虧,劉娭毑說:“這臘肉下面的鹽菜好吃,你們試試。”這鹽菜確實開胃,大夥兒才就著鹽菜吃了兩口飯。正當大家心情好轉的時候,宋紅麗忍不住哭了,她家就在清水坪旁邊。飯前,劉喜豆過來說,這仗就是在她村子裡面打的。

  天黑前,槍聲還沒有停,雖然沒有前邊厲害了,但分得更散了,東邊和南邊到處都在響槍。魏保國一是擔心兒媳婦宋紅麗,一是為了一家人的安全,決定全家搬到院子裡來住。在他的帶領下,各家都回去拿被褥、涼席、蚊帳。六月天(農歷),不需要床,把墊被往地上一攤就可以睡覺。

  宋紅麗幾次說要回娘家,魏保國不同意,說回去也幫不上忙,自己還可能遇到麻煩,讓家裡人擔心。魏志堅也想去清水坪,他把想法說了出來,原以為可以幫到媽媽,沒想到他的話一出,宋紅麗反倒改了口,說不去了。

  天黑前,成父成子一家人、楊開可一家人也搬過來了。楊藝背著涼床,楊開可帶著一張椅子,張桃花抱著自己的孩子,張彩荷跟在張桃花的後面。成子陪著成父走得很慢。讓過了急匆匆上來的張桃花,而張彩荷沒有超越,跟在成家父子後面。

  再過一會,牛草坡和牛頭峴的人大部分也上來了。沒上來的只有兩家人:一家是郭玉明家,郭玉明是講究身份的人,以一個逃難人的身份進入李家,對於他來說還是有些不妥的;況且事情還沒到非跑不可的程度。他知道現在是誰跟誰在打仗,兒子郭寶麟四五月間送姨太太過來的時候說過:一定要認清形勢,千萬不能跟不戴白底藍花圓粑粑的、戴紅星的丘八較勁。這才多長時間,他們說來就來了,郭玉明慶幸自己有這麽一個懂事的兒子。另外一家是張豐凱。前兩天聽人說文娟到了胡亮家,張豐凱估計多半是真的。要是文娟也在李家院子,張豐凱再不要臉,也是待不下去的。

  入夜,槍聲總算停了,大家都集中在大廳周圍。李昭福讓出竹靠椅給田毛頭,田毛頭幾次推辭,也推不脫,隻得躺下。旁邊的劉四二偷著笑了笑,對李昭福說道:“你躺我這。”“你睡你的,我睡涼床。”

  今天,田毛頭運煤回來得早;還幸虧回來得早,要不然真遇上打仗也未可知;所以,李昭福同意他去了一趟王家。王萬昌的侄女,王萬盛的女兒,也就是王翠娥是田毛頭沒過門的媳婦,早年就說過這層意思,去年定下來了。準備等翠娥滿了十六歲就結婚(當時的法律規定女孩滿十六歲才可以結婚,王家不想違背這個規定,盡管違背這個規定的人很多)。

  見打仗了,王翠娥跟著田毛頭到了李家院子。她知道李昭福打過仗,認為跟著李家不會有錯。天黑前,王萬昌過來看過一眼,見院子裡這麽些人,也就放了心,沒硬拉翠娥回去。

  這事倒是讓李昭福為難了,讓田毛頭睡竹靠椅,不讓他到處跑,離開自己的視線是李昭福的初衷。慶幸的是翠娥帶著劉佳兒和王毓秀、王毓英在一起,也沒有過來找田毛頭的意思。

  李昭福剛在涼床上躺下,就聽見有人在敲門。田毛頭看了一眼支起身來的李昭福起身去開門,被李昭福示意攔下。這天農歷二十一號,月亮要晚一些出來。好在,這時能看到一些光了。

  李昭福招呼女眷、小孩到大廳裡去,又讓成子帶人躲在照壁後面,自己帶著田毛頭去開門。問了兩聲,沒見答應,李昭福攔了一手讓田毛頭靠後,自己上前打開了小門。用馬燈一照,看清理是了:來人是張十六。以為是來找文娟的,連忙關門。後面跟著的人,大步上前把腳伸進了門檻。李昭福這才看清楚是一高一胖兩個挎著短槍的軍人。高個子問道:“大爺!請問成甲長,在這裡嗎?”“你找錯地方了,甲長的屋在山下。”十六說道:“奎哥說來這了。”“那奎哥呢?”高個子又問道:“我們進去討杯茶喝,行嗎?”“家裡有女眷,這深更半夜,多有不便。”十六說道:“誰不知道這院子裡住著三個光棍,哪有女的!”十六的話音未落,後面那個矮胖子扒開張十六往裡衝。李昭福本能的一拉門,把高個子撞了一下,高個子猛地一推,李昭福用力頂住。

  高個子喊道:“媽的!”把手摸到腰間,做出了掏槍的動作。李昭福沒法,扒開田毛頭,朝院內大喊一聲:“來——客——了——!”

  成子連忙從照壁後面出來,給兩位軍人敬煙,哈著腰說道:“不知長官駕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你是誰?”“鄙人成濤,四甲甲長。”“你就是成甲長呀!怎麽說不在?”這時,劉喜豆已經帶人點燃了大廳的各處燈盞。

  李昭福提著馬燈,讓田毛頭關門,這才發現門外有一隊人馬。既然這樣,李昭福乾脆要田毛頭打開了大門,把馬燈遞給田毛頭,自己則大搖大擺走向大廳。上台階前,李昭福拉了兩位軍人一下,從他們中間穿插而過,走到了前邊,徑直走到廳首,坐在主人的位置上。

  李昭福示意從成子手上要了一支紙煙,又從茶幾下的抽屜裡拿出汽油打火機把煙點煙。當時能用上汽油打火機的人不多,那種刺鼻的汽油味就夠新潮的了。用汽油打火機點煙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李昭福曾經是個最愛擺譜的人,這些年不擺譜了,沒想到今天又擺上了。他要讓這兩個丘八長長見識,不要小瞧了人。

  高個子站起來,一抱拳,說道:“這位老爺,剛才失敬了。”“沒什麽。兩位長官深夜至此,有何貴乾?”“我們想要成甲長帶路。”“你們不是有人帶路嗎?近日,我家妹夫的老父親身體抱恙,正是近前盡孝的時候,怎好昧心他為!”高個子因聽不懂李昭福的意思,或者是找不到相同的語境,一時說不出話來。那矮胖的家夥,站起來,哦!應該是跳下椅子,大聲說道:“囉嗦不囉嗦!老子就只要他帶路。就是他老子死了也和老子沒關系。把人拉走!”李昭福一拍桌子,大喝一聲:“放肆!上有皇天,下有後土,中間有父母。哪裡來的老子!”“嘿!嘿!來勁了是吧!老子就老子了,怎麽著!”說完掏出手槍往旁邊的桌子一拍。李昭福也不示弱,跑上去拿起手槍,上了膛指著胖子的腦袋說道:“不敬父母、不愛蒼生、喪盡天良、必遭天譴!”李昭福的行為把所有的人嚇了一跳。

  這時,門外又進來一位軍官,大聲說道:“老爺子,別動怒!別動怒!”李昭福認得軍銜,也就退了膛,把槍放回桌子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這軍官抱著拳,環顧四周說道:“老爺子!列為鄉親!職帶隊途徑貴寶地,叨擾!叨擾!”軍官行了禮,繼續說道:“實在是戰事匆忙,沒來得及拜訪列位,造成誤會,得罪了大家,見諒!見諒!”軍官再次抱拳行禮。

  成子問道:“你們要去哪裡?”“穆家台。”“好吧!”成子對李昭福說道,“李哥!不遠,我很快就會回來。我爺有仕雄他娘,還有嶽父母和大家,我放心。”“慢點,亮子!你跟著成叔,到了穆家台就回來。長官!”李昭福走到中校軍官面前說道,“這可是六口人,一條命呀!千萬不能有差池。”“放心,老哥!”

  劉喜豆過來跟成子告別,要他聽到槍聲就躲起來。成子要去跟成父說一聲、高個子帶著人跟著進了中院。胡亮也跟母親道了別,文娟拿著木棒追打張十六,被胡亮攔住。臨出門,李昭福拿來手電筒,交給了成子。

  送走了成子和胡亮,院子裡的人更緊張了,幸好天快亮時,他們回來了。胡亮沒什麽可說的,成子怕大家產生恐懼,不停地說“沒什麽,和平常一樣的。”

  哪能和平常一樣,打著仗呢!

  兩人離開金家台帶著軍隊抄小路趕往穆家台。出了山陽的地界, 能從打仗的火光中看清人了,成子就想要胡亮回去,胡亮不肯,成子說:“前面有危險,你要是出了問題,你娘、文娟怎麽辦?”胡亮說道:“那你呢!”成子回應道:“劉家那麽多人呢,我死了,我爺、喜豆都不會有什麽問題。你想,你還沒有細伢子,不能出問題,曉得嗎?”胡亮沒再說話了。

  成子跟軍官說了自己的想法,他們同意了,讓胡亮帶著兩個人停下來,等著後面的大炮筒子。走這樣的小路,大炮只能拆開。這些人要是知道地形,走大路,說不定還真會快些。

  快到穆家台時,成子看見路邊躺著一個裝束不同的人,丘八也沒見過,過去問話,說的是北方話,才說是人民軍的人。成子想看看傷在哪裡,能不能救,那些人沒讓,說:“先去穆家台,到了穆家台,剩下的事隨便你。”

  成子帶著他們往穆家台趕,可他們走得很慢,因為大炮筒子的拖累走不快。成子真後悔,沒帶他們走大路,可走大路,就碰不到那個受傷的人民軍了。

  能看到穆家台的山形了,成子指了指山丘,講清楚了怎麽走後,跟軍官說想回去。軍官給了成子兩塊光洋,同意了成子返回的請求。成子本不想要光洋,但更不想耽誤時間,也就拿著了。緊趕慢趕,趕到那人躺著的水塘邊,看見圍著好幾個人。他們告訴成子,人死了。成子把光洋給了圍著的那些人,要他們把人埋了。

  成子很懊悔,也很慚愧,不敢跟任何人提這事。回來的時候,胡亮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一句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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