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沙摩柯負氣離開臨沅,領著四千蠻兵乘船渡過沅水後,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以圖早日回到五溪,擊敗那些蠻帥。
由於沙摩柯啟程時已是正午前後,因此大軍行了三個時辰,便到了黃昏時分。沙摩柯見天色已晚,前面又是一片山林,於是便命眾蠻兵埋鍋造飯,原地休息一晚後再行趕路。
炊煙嫋嫋升起,蠻兵們開始唱著歡樂的山歌,學著漢人的模樣架起鍋子,煮起了米飯。
然而,這種祥和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太久……
突然,南面馬蹄聲、腳步聲大作,且步伐極其迅速,離沙摩柯等人越來越近,粗略估算一下,少說有數千人!
“不好!有敵情!”經驗豐富的沙摩柯很快便察覺到情況不妙,立刻翻身騎上一片棕紅色的寶馬,指揮眾蠻兵速速列陣。
“等等,這些聲音不只是前方發出來的?”隱約之間,沙摩柯似乎還聽到從其他方向傳來的聲響。
少時,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殺出一隊兵馬,很快便將沙摩柯並一眾蠻兵圍在中央,每隊竟有七八千人!
“不可慌亂!”雖是深陷重圍,但沙摩柯依舊在馬上連聲呼喊,竭力安撫驚慌的一眾蠻兵。
四方士卒加起來已是數萬之眾,人人身穿黑色戰服,攜帶精良兵器,不少人更是披甲持盾,鬥志高昂。
在飄揚的“魏”字旌旗下,百余名親兵簇擁著一名身披明光鎧,騎著高大白馬的將軍,出現在了沙摩柯的正前方。
“敢問足下可是蠻王沙摩柯?”來將高聲問道。
沙摩柯雖是蠻王,但終究是化外粗鄙之人,漢字認得不多,自然不知道這是何方兵馬。但他見來將氣勢逼人,心中更是疑惑,連忙問道:“我正是!你又是何人?”
“我乃大魏大司馬曹仁!”
洪亮的聲音回響天際。負責此次伏擊的,竟是曹仁本人。
“我當是東吳兵馬,不想卻是曹魏!”沙摩柯暗暗心驚,沒想到連魏兵也進入了武陵境內。
沙摩柯其實並不知道,今早他見得也是魏國使者,這一切都在曹仁的掌握之中。
三萬余名魏兵乘坐大小戰船,從長江穿過江夏,來到長沙郡境內的洞庭湖後,便在孫權送來的向導指點下,沿著資水逆流而上。這資水乃是洞庭湖四大支流之一,而且是在長沙境內,因此漢軍並未有所察覺,這才讓魏軍在兩郡邊境之處伏擊了沙摩柯。
曹仁見幾方包圍圈已完全合攏,隨即高聲道:“蠻王,如今東吳已與我大魏聯手出兵,劉備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蠻王既是五溪夷民,何必繼續為劉備賣命!若能歸順大魏,我定當奏明聖上,為蠻王加官晉爵,永世統管五溪之眾!”
曹仁的勸降條件確實相當誘人,沙摩柯身後的那安已是相當心動,內心祈禱沙摩柯不要不識時務。
然而沙摩柯環顧了一眼四周團團包圍的魏兵,卻是冷笑道:“呵!我雖不讀漢人文章,卻也頗知廉恥!我既受大漢天子恩惠,焉能作反覆無常之人!”
“我聞士可殺不可辱!你等煽動五溪眾蠻王攻我山寨,現又伏兵於此,無非是想逼我就范!”
沙摩柯說到這裡,更是咬牙道:“但我沙摩柯豈是無血性之人,寧死也不讓你等奸計得逞!”
看到沙摩柯如此倔強,曹仁目露寒光,森然道:“如此說來,蠻王是想為劉備效死了?”
沙摩柯卻是厲聲高喝:“死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言未畢,沙摩柯忽然從箭箙抽出一支利箭,張開角弓,對著曹仁一箭射去!
沙摩柯身為蠻王,弓馬相當嫻熟,這一箭也是速度極快。然而他終究離曹仁距離較遠,更兼曹仁身經百戰,武勇非凡,雖比不得壯年時力戰吳兵勇救牛金,但也堪稱老當益壯。
只見曹仁從容地把頭一側,便躲開了這突如其來的冷箭。
“咚”的一聲響,沙摩柯的箭矢正巧射在了一根旗杆上,竟將那面“魏”字旌旗折成兩段。
見此情景,曹仁雙目頓時迸射出一股強烈的殺意。
“放箭!”很顯然,曹仁不打算再給沙摩柯更多的機會了。數千弓弩兵快速出陣,將目標對準了沙摩柯等一眾蠻兵。
千鈞一發之際,不甘坐以待斃的沙摩柯高喝一聲:“弟兄們,向西突圍!”
四千蠻兵齊齊呐喊,所有人都把目標轉向西面,任憑其他三個方向飛箭如蝗,也是不管不顧。
四千蠻兵並沒有什麽大智慧,有的全是一股子血氣之勇。沙摩柯往日待他們不薄,更兼他以自身做表率,絕不屈服於魏兵,這些蠻兵也誓死效忠,願與沙摩柯共進退。
慘呼的聲音此起彼伏,中箭倒地的蠻兵不計其數,然而這些蠻兵竟好似瘋了一般,全部往西衝刺。蠻兵善射,方陣中央的近千蠻兵對著魏軍陣中齊齊拋射箭矢,強弓利箭之下,不少魏兵同樣無法幸免。
“快用盾牌抵擋!”
在西面負責圍堵的乃是征東大將軍曹休,他未曾料到這夥蠻兵死到臨頭竟還有這般鬥志,連忙指揮盾牌上前防禦。
趁著魏軍方陣這小股混亂,為首的幾十名蠻兵手持盾牌,鉚足了力氣撞向魏兵,瞬間撞開了一個缺口。就在這時,損折近半的五溪蠻兵全力衝進魏軍方陣,一路往西奮力拚殺。
“休要走了他們!”曹仁沉著的臉上這時也露出了一絲驚訝,急忙喝令魏兵團團圍住。
困獸猶鬥,況人乎?
沙摩柯狂吼不止,在馬上揮舞手中的木骨朵奮力死戰,身旁的蠻兵更是拚了性命地保護他們的蠻王,不惜用身軀抵擋來自各方的兵刃,轉眼便是屍骸滿地,血流成河。
最終,當渾身是傷的沙摩柯奮力殺出重圍時,身邊已不到五十余人。但魏兵一路窮追不舍,箭矢之下,那些僥幸突出重圍的蠻兵也無一幸免,唯有沙摩柯的胯下馬快,一路往西奔逃而去。
“弟兄們!今日是我沙摩柯無能,這等血仇,他日若不能報,我也絕不苟活於世!”雖是逃出生天,但已是孤身一人的沙摩柯心中萬分悲痛,誓要血債血償。
望著沙摩柯匹馬遠去的背影,曹仁也不禁感慨道:“這沙摩柯竟能殺出重圍,倒是我小看他了!無怪乎他的勢力在五溪最強!”
“大司馬,末將未能阻截沙摩柯,甘受責罰!”曹休滿面羞慚地來到曹仁面前,下馬請罪。
“罷了!是他命不該絕,絕非你一人之過!”曹仁淡淡地擺了擺手,卻也仍舊正色道,“不過你需牢記今日之恥!”
“喏……”曹休悻悻地退到一旁,立誓要在來日的戰爭中建功立業,彌補今日的過失。
這個時候,曹仁信賴的悍將,折衝將軍牛金策馬而來,謹慎地問道:“大司馬,此人今日逃脫,會不會回臨沅報信?”
“確實有這個可能……”曹仁目光如炬,沉聲牛金道,“可曾有被擒獲的蠻兵?”
“尚有受傷被擒者三百十八人!”牛金隨曹仁征戰十余年,對曹仁的脾氣十分清楚,早就把這些蠻兵的數量清點完畢。
“居然才這麽點人……”曹仁微微皺眉。四千蠻兵完全是十不存一,看來自己還真是低估了他們對沙摩柯的忠心。如果幸存的這夥人個個都是這般硬骨頭,那自己接下來的計策怕是無法實現。
一名校尉卻將那安押了上來:“稟大司馬,此人倒是沒有負隅頑抗,而是第一時間跪地投降,或可為我軍所用!”
“噢?”曹仁微微一愣,沒想到這些蠻兵中還有如此惜命之人,讓他頓時看到了一線希望。
那安看到騎在白馬上的曹仁,慌忙伏拜於地,連連叩首道:“曹大司馬,小人真心歸降大魏,絕無二心!”
“是嗎?”曹仁則是似笑非笑地反問道,“可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歸降呢?”
“這……”那安頓時惶恐萬分,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若能替我完成一事,我非但不會殺你,還會重賞於你!”曹仁這時方才正色道,“日後這五溪蠻夷,皆歸由你統管,如何?”
那安聞言大喜,再次叩首不止:“大司馬有何吩咐,小人定當照辦!”
這個時候,悍將王雙從一隊士卒手裡接過一顆首級,策馬來到曹仁面前,激動地說道:“大司馬高見!果然有蜀軍斥候偷偷跟著沙摩柯,現已被我軍將士斬殺!”
“哈哈!真天助我也!”曹仁仰天大笑道。經驗豐富的他,自然猜到漢軍放心不下沙摩柯,定會派人跟蹤。如今將此人斬殺,事情倒也好辦了不少。
很快,曹仁便將一番言辭牢牢地告訴給那安,並森然問道:“你可記住了?”
“是是, 小人記住了,是……”那安滿頭是汗地用力點頭,“是吳兵包圍了沙摩柯!”
既然言辭已無差錯,曹仁方才沉聲道:“去吧,莫要讓我失望!”
待到那安走後,牛金忍不住問道:“大司馬,其余的那些蠻兵,如何處置?”
曹仁冷冷地忘了一眼不遠處那些受傷跪地的蠻兵,嘴角揚起一絲不屑。
“留之無用!殺!”
再此起彼伏地慘呼聲中,地上很快又多了三百一十八具死屍……
但曹仁早就對這滿地的戰功習以為常,他當即傳令下去:“速速準備埋伏!”
“大司馬,為何不讓那人說是魏兵伏擊,反倒讓我等假借東吳之名?”這個時候,曹休在一旁憤憤不平地問道。他身為曹氏宗親,實在恥於頂著吳兵的身份。
曹仁則是撫須大笑道:“示弱,放好誘敵!”
沒想到曹仁還間接損了一把東吳,曹休也是忍俊不禁地拱手道:“大司馬高見!”
“既是我等示弱……”曹仁在馬上遙望西北,“想來子通(蔣濟)那裡,也該到了示強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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