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片刻之後，白天舞終於開口:

　　“我若投降，姐姐可會放我們回去?”

　　從語氣來看，白天舞的內心顯然出現了動搖。雖然黎雨見經常以“妹妹”稱呼白天舞，這確是白天舞第一次叫黎雨見“姐姐”。她已經認定退出無望，隻想盡可能全身而退，甚至開始打起來感情牌。

　　聽聞白天舞說出此言，筱賦禪雖然有些驚訝，卻也沒有說什麽。

　　然而黎雨見卻直言不諱地搖頭道:“不會。之前放妹妹回去，我已經因此損失了很多優秀的將士。她們也是我的袍澤姐妹，我不能再為了妹妹而放棄她們了。”

　　白天舞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黎雨見頓了一下，繼續道:“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想利用我逼迫娥眉軍隊後撤。但就像你的將士們不會為了你而撤軍一樣，你認為我會允許我的人因為我而妥協嗎?”

　　“催戰書……下來了。”白天舞有些艱難地說道，“我不想讓你我的將士們做無謂犧牲。這是唯一的辦法。”她頓了一下，繼續道，“或者……你殺了我，讓我的部下帶著按兵不動的命令離開。沒了主帥，軍隊久攻不下，陛下會下令撤軍的。”

　　黎雨見歎息一聲道:“一定要你死我活嗎?”

　　“只要我活著，就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職責。我相信姐姐也會如此的。”

　　黎雨見苦笑兩聲，無奈道:“妹妹下不去手，我又何嘗下得了手呢?黎家駐守劍姬城幾十代人，妹妹難道真的認為我們沒有奪城的辦法?”

　　“……”

　　“我只是不想動手罷了。我又何嘗不想減少殺戮呢?我始終希望，妹妹心中的善良能夠讓妹妹回心轉意。”

　　“我又豈能不知我們是不義之軍?可是軍令如山，我除了執行，還能如何?”

　　“那如果有一個足夠的理由讓你撤軍，你會違抗軍令嗎?”

　　“我……不知道。”白天舞說這句話的聲音很小，完全沒了之前激動的情緒，似乎沒了底氣。

　　黎雨見輕歎口氣，自嘲似地笑著搖了搖頭，推開了白天舞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白天舞並沒有反抗，任由著她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黎雨見轉過身，雙手搭著白天舞的肩膀，認真地說道:“你還記得你欠我一件事嗎?”

　　白天舞一愣，呆呆道:“但絕不能是背信棄義之事。”

　　黎雨見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當然不會以此要挾你撤軍。”

　　“那是?”

　　“你和我去一趟娥眉城吧。”

　　“啊?”白天舞瞪大的雙眸中滿是不解。

　　“妹妹來我娥眉，我也沒盡過地主之誼。現在劍姬城已經不是我的了，不如就帶妹妹去娥眉城轉轉吧。也到了鳶血花開的季節了。”

　　白天舞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黎雨見，仿佛她說的話是外星文一樣。

　　看著她那奇怪的眼神，黎雨見的聲音稍稍柔緩了下來:“既然妹妹已經報了必死的覺悟，何不在死前看一看這全天下最美的花呢?”

　　“這就是姐姐要我做的事情?”

　　黎雨見點了點頭，滿眼期待地望著白天舞。

　　白天舞沉默片刻，道:“好，我答應你。但是要放我的部下回去。”

　　“不，我和你一起去！”筱賦禪忽然插嘴道。

　　“不，你要把我的命令帶回去。”

　　“可是……”

　　“沒有可是。服從命令！”白天舞的語氣不庸置疑。

　　“筱護衛想要去，

就帶著他吧。”黎雨見道，命令的話，可以讓他來傳。”說罷還沒等白天舞發問，她就對著帳外喊道，“把奸細帶進來！”　　白天舞與筱賦禪對視一眼，他們自然都知道這個“奸細”是誰。黎雨見搬了個椅子坐下，同時也給白天舞遞上個椅子。

　　半柱香後，一個娥眉士兵押著另一個娥眉士兵走了進來。押人的士兵一入營帳就愣了一下。帳內的場景哪裡是對陣雙方的將領對峙?分明是閨蜜之間的促膝長談。

　　被押的士兵也是一愣，隨即一臉歉疚的看向白天舞。

　　“居然還從我府中拿了套親衛軍服。你不會真的覺得我的士兵那麽蠢吧?”黎雨見笑著調侃道，“我的每一名親衛都相互認識，想混進來可沒那麽容易。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屬下相貌倒真不錯。要是不開口，還真辨不出雌雄。”

　　“抱歉將軍。屬下還是被發現了。”呂文清歉愧地低著頭道。他的臉上有一些淺淺的傷痕，不知是抓捕過程造成的，還是被虐待所致。

　　“沒事，這已經不重要了。”白天舞安慰道，“你現在的任務是回去傳我的命令。我和筱護衛要去一趟娥眉城，我沒回來之前切不可動兵。一切等我回來再議。”

　　呂文清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懷疑自己聽錯了。

　　“明白了嗎?！”白天舞厲聲質問道。

　　“明白了！”

　　“可以放他回去了吧?”白天舞看著黎雨見，試探著問道。

　　“嗯。”黎雨見點了點頭，對押著呂文清的親衛道:“把他衣服扒了，放他回去。”

　　“是！”親衛應了一聲，帶著呂文清走了出去。

　　“等一下。”黎雨見忽然叫住轉身尚未來看的親衛，“叫人給白將軍和筱護衛備好帳篷，用最高的規格。”

　　“是。”親衛答得似乎有些不情願，說完就走了出去。

　　黎雨見沒理會親衛的態度，繼續對白天舞笑著說道:“你們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拖得太久我相信你也不好和你們國君交代。”

　　“好。”白天舞答道。

　　“對了，你們的劍就由我來代為保管吧。”

　　“這……”

　　“妹妹別擔心，我是信任你們的。但也要讓我手下的將士們放心不是嗎?若說我到妹妹那裡做客，相信妹妹也不會讓我留在我的弓吧?”

　　白天舞思索了片刻，對筱賦禪點了點頭，把白龍劍放在了身前的桌子上。

　　筱賦禪看著手中的翎雷劍，還有些猶豫。直到白天舞再次用眼神催促，他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翎雷劍。

　　深夜，白天舞在床鋪上輾轉難眠。一方面，是對與任務失敗的自責和吳一二對之死的愧疚。另一方面，雖然黎雨見說得好聽，但自己現在劍都被繳了，和俘虜又有什麽區別?

　　她一直在思索著黎雨見這麽做的目的。若要處決自己，她大可現在就動手。如此大費周章帶自己去娥眉城，不可能真是為了讓自己死前看一眼鳶血花吧?

　　想著想著，她忽然猛地坐了起來。因為她忽然想到，自己的父親當初就是到娥眉城會見了娥眉女皇之後一意孤行退了兵，難道如今她們也要對自己做出同樣的事?

　　想到這裡，她不禁緊張而興奮起來。緊張的是她不清楚對方會對自己做出什麽，興奮的是她終於能經歷父親所經歷的，了解父親叛國的真相。

　　天剛蒙蒙亮，一名士兵就闖進了白天舞的營帳，拱手道:“白將軍，黎將軍有請。”

　　由於前一晚沒怎麽睡好，被驚醒的白天舞整個人意識都是朦朧的。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用力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機械似地跟著那名士兵走了出去。

　　看著白天舞步履蹣跚地跟著自己，士兵走得格外心驚。雖說是敵人的將領，但畢竟也是黎將軍的好友，要是摔傷了，自己一個小小的親衛也是擔待不起。如此想著，步伐也就慢了些。

　　來到帥帳之中，黎雨見和筱賦禪已然坐在那裡，桌上擺著些簡單的早餐。

　　見到白天舞到來，筱賦禪趕忙起身迎了上去。這也讓昏昏沉沉的白天舞清醒了幾分。

　　“妹妹昨晚沒休息好啊。”看著白天舞迷茫的樣子，黎雨見不禁失笑道。

　　“啊?……啊，對不起。”白天舞有些窘迫道。

　　“娥眉城裡這裡有五天路程，我們要加緊時間才是。”

　　“嗯。”白天舞用力拍了拍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些。

　　“先吃些東西，我們盡快出發。”

　　白天舞點了點頭，坐了下來，咬了兩口饅頭， 忽然抬起頭道:“對了，我們的劍……”

　　筱賦禪聞言眼神一亮，也詢問似地看向黎雨見。

　　黎雨見莞爾道:“都在我這裡，出發後會還給你們的。”

　　“好吧。”白天舞再次點頭，沒再追問，繼續吃起了早餐。

　　士兵牽來了兩匹馬，都是高大神駿，一看便知是上品中的上品。

　　看著這兩匹寶馬，筱賦禪呆楞了片刻，緩緩問道:“我們……好像是三個人吧?”

　　士兵意味深長地看著筱賦禪笑了笑，沒有說話。黎雨見看到白天舞同樣向自己投來疑惑的眼神，便解釋道:“在娥眉，男子是不能單獨騎馬的。可能要麻煩妹妹和筱護衛合同一匹了。”

　　筱賦禪的下巴都快驚訝地掉到了地上，剛要開口鳴不平，卻聽到了後半句話。心裡一陣竊喜的同時，也就乖乖把嘴巴閉上了。

　　白天舞對此表示無所謂，便點了點頭，跳上了馬，接著身體向前挪了挪，示意筱賦禪上來。

　　兩匹駿馬在鄉間野路上快步前行著。三人都沒怎麽說話，似乎都在享受著這暫時的平靜。

　　娥眉西部的景色與劍鋒關中沒什麽不同，只是林木稍許茂密了些。這也讓筱賦禪會想起了四年前的經歷。

　　“將軍還記得嗎?當年我們也是如此走的那地獄道。”筱賦禪忽然開口道。

　　白天舞沒有理會他，但從她身體窒了一瞬的反應來看，她一定是記得的。

　　“希望這次不會像之前那樣遇到那種敵人。”筱賦禪玩笑道。

　　“烏鴉嘴。”白天舞清冷而不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