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盒山在桐鄉鎮以北五十余裡,是桐鄉鎮附近乃至玉璧山莊方圓千裡內的一座名山。這山雖然不大,在沿著東西走向的相距不過七八裡地的兩頭,卻各有一座山頭。關於這兩座不大的山頭,還有一個古老的傳說。說此處原本只是一塊平地,不知是幾萬年前,天上的玉皇大帝過壽誕,彌勒佛奉如來佛之名前往祝壽,途經此地時因見凡間景色宜人,觀察失神,不小心將手中的裝著賀禮的一對錦盒跌落人間。這兩塊錦盒入土化山,因而有了這東西兩座幾乎一模一樣的山峰景色。而“飛盒山”的名字,也正是由此而來。傳說終歸只是傳說,可能只是飛盒山附近的村民對於自己家鄉的熱愛與想象。山間的景色雖然不錯,可謂山川秀美,卻也並無其他出奇之處。一路走來,只能偶爾看見在山路上砍伐柴禾的農夫,也無其他可疑的行跡。
“這飛盒山也沒什麽特殊嘛,也不知道這位龍族的前輩,是看中了什麽,竟然隱居在此地?”秦遊忽然問道。
李如風呵呵一笑,道:“所謂小隱隱於世、大隱隱於朝。這飛盒山環境清雅、偶爾人煙,倒也算是個居家度日的好去處。”
“這飛盒山其貌不揚,在中原武林各大門派中,卻是個要地。”黑伯在秦遊等人身旁小聲地解釋道:“此處往南走八百裡,直通玉璧山莊;往北再走一千二百裡,則是如今聲威震天下的金燕宗;往東北向大約九百余裡是神劍門;往西直走一千五百裡則是陽谷。太平歲月裡,因為這個地方離各大宗派都有些距離,因而頗為冷清。以前正魔大戰時,因為中原各派需要通力合作,各路英豪往來不息,這裡,可是個熱鬧的要緊地。”
李如風讚賞地點了點頭,道:“沒錯,黑伯對這此處倒是熟悉。”
黑伯哈哈一笑,指著前面某處道:“再往前三十裡,那裡曾有個很大的飛盒客棧,我可是在那裡燒了十二年的菜。後來,也是沒落了。”
李如風微微一笑,不作置評。四人說話間已行至山腳,李如風道:“這‘飛盒居士’脾氣有些古怪,不喜人騎馬登山,說是破壞了他清修之寶地。上次因為這事,居然還特意責備於我。嘿嘿,我們將馬拴在此處,步行上山吧。”
“這人管的也太多。那要是有人縱馬上山,他難道還要一個一個出手製止嗎?真要是那樣,我看他也不用清修了。”文雯抱怨道。
李如風呵呵一笑,道:“大小姐說的是。只是,我們現在有求於人,八百多裡的路都走過來了,不差這一座小山頭。”
文雯看了一眼秦遊,佯怒道:“都是因為你,等解決了事情,你要背我下山。”
秦遊哈哈一笑,道:“幸好這飛盒山也就百余丈高,要不然……”
“怎樣?”
“你得先減減肥,否則哪背的動!”
“我才不胖呢。臭秦遊,你找打!”
這飛盒山道路還算平坦,並不難走。在倆人嬉鬧聲中,四人已輕松登上了半山腰。李如風指著數十丈外的一處茅草小屋,道:“就是這裡了!大小姐、秦公子,老夫和他畢竟有過幾面之緣,一會拜會,還請……”
“明白。你如何吩咐,我們就如何做。只要能化解秦哥哥的疑難,我們都配合。”文雯痛快地道。
秦遊此時已莫名的心緒激動起來,他向李如風拱手抱拳,道:“有勞長老了!”
李如風點了點頭,抱拳還禮。他原本對秦遊,隻當做是莊主看中的很有武學潛力的普通客卿,
但一路上文雯與秦遊的親密,已足以讓他對秦遊特意增加了幾分客氣和敬重。如果此行圓滿,不但於莊主那邊立下了特殊功勞,對秦遊乃至文雯,也是一份大大的恩惠。 秦遊和文雯此時已不再嬉鬧。四人行至木屋前,尚未說話,屋內已傳出一道聲音,道:“什麽人,來打擾老夫的清修?”屋內那人雖然自稱老夫,但聲音卻不見滄桑,更像是個中年人。
李如風微微含笑,拱手答道:“玉璧山莊李如風,攜鄙莊陳莊主拜帖,拜訪飛盒先生了。”
“又是你!”屋內那人說道,“還是為了你上次所說之事?”
李如風面色不變,道:“正是。飛盒先生見識廣博、武功超凡,想必定有解決之道。”
飛盒先生在屋內哈哈一笑,道:“少拍馬屁。老夫前些日子已經說過,此事可以一試,但也並無絕對把握。”隨即,他語氣帶著幾分怒氣,道:“老夫最討厭見生人面孔,其他一男一女,又是什麽人?”
李如風知他已探聽門外四人,一人是自己,一人是身懷天煞的秦遊,解釋道:“先生切莫誤會。鄙莊莊主久仰先生大名,卻因莊中事務繁重難以脫身,不能親自拜訪先生。莊主令文雯大小姐代自己千裡跋涉,特地前來拜訪先生,也感激先生出手相助之恩。其他人,只是隨行一仆從耳。”
飛盒先生聽得解釋,語氣稍緩,道:“陳莊主倒是客氣地緊。只可惜,老夫脾氣怪戾,隱居江湖多年,與江湖各派早已斷了往來,以後也不想有何往來。除了那位身懷天煞之氣的小兄弟,其他人,老夫都不想見。”
李如風向文雯和秦遊使了個眼色,答道:“我們等冒然前往,已是打攪先生清修,得罪之處,還請海涵。秦遊公子已在此處,鄙莊莊主的拜帖及準備的心意,就請秦遊公子代為呈上。我等三人,就在屋外等候。”
飛盒先生冷哼一聲,道:“李長老,你自己可在屋外。其余二位,還請在山下等候。”
李如風面露難色,望向文雯。但飛盒長老已接著道:“幾位若是不願意,也可以四位一起下山。”
文雯對著茅草屋吐了吐舌頭,正有些犯難,黑伯已悄悄點頭。文雯隨即轉換笑容,道:“就依先生吩咐,文雯這就離去。”她轉身輕輕拍了拍秦遊胳膊,一本正經地道:“一會拜會先生,一定遵照先生所言。”若不是看見她俏皮眨眼,光聽聲音,還真是頗有大小姐的肅穆模樣。
秦遊恭恭敬敬抱拳回禮,道:“是,謹遵大小姐命,謹遵先生命。”
文雯輕輕點了點頭,又轉向茅草屋,道:“小女子先行告辭,玉璧山莊,有勞先生費心了!”
茅草屋內並沒有回應。文雯也不猶豫,轉身即向下山的路線走去。
待文雯和黑伯聲音在山體背後消失良久。飛盒先生的聲音再度傳起,道:“小子,你進來吧!”
秦遊從李如風手中接過拜訪和一個精致錦盒,心緒微微激動,推門走了進去。
茅草屋內很是簡陋,除了端坐在正中間的飛盒先生,幾乎空無一物,由於門窗緊閉,屋裡的光線也並不明朗。秦遊上前幾步,躬身道:“先生,在下秦遊。這是莊主的拜帖及一點心意,請您過目。”
飛盒先生一頭散發披落在肩,因為背對著窗戶,光線昏暗,面容看得並不清晰。但秦遊的呈送,他並未伸手,反而道:“老夫答應一試,不是要賣玉璧山莊的恩情,更不是為了什麽報酬。有人說天煞之氣天下無人能夠化解,老夫就是不信這個邪。”
“不過,天煞是上古五大奇功之一,威力絕倫。你小子僥幸得之,於一般人來說,是天大的運氣,你又為何要化解掉?”
秦遊將拜訪和錦盒放到一旁,恭敬答道:“不瞞先生,天煞之氣確實很有玄妙之處,一經催動,威力很大。但一來在下並無修行天煞之法,而且與我本來內力並不相容,長期以往,必將損壞我的內力修為,學武難以大成;二來天煞乃是邪攻,殺氣太重,甚至蠱惑心智,引人入魔,令人神共憤,不是我正道所學。”
飛盒先生點了點頭,微微歎氣,道:“小小年輕,正邪卻分得明白……可惜了。”
“可惜?”秦遊奇道:“可惜什麽?”
飛盒先生猛然抬頭,目露精光,道:“天煞邪毒,除惡務盡。”他說話之時,雙手已豁然成爪,頃刻間已緊緊扣住秦遊雙手脈門。秦遊初時仍以為他是在試探自己內力,但很快他就察覺到,這飛盒先生竟然是要扣住自己。
秦遊奮起反擊,但這飛盒先生武功既高,更緊緊卡住秦遊雙臂脈門,令秦遊內力運轉阻塞,空有內力而無法發揮。與此同時,茅草屋房門大開,一道熟悉而蒼老的聲音傳來,“拿下了嗎?”
那是秦遊這輩子絕不會忘記的聲音,他猛然驚醒,心中更是湧起無窮悲憤和怒火,他爆喝道:“莫逆施,是你!”
秦遊的直呼其名,令早已習慣尊崇的莫逆施很是不快,他冷冷哼道:“臭小子,為了拿下你,我可是不遠萬裡趕了過來啊!”
“天煞的來由,在玉璧山莊早已當著武林各派說得清楚。你們,為什麽還要糾纏我!”秦遊憤恨道。
莫逆施桀桀一笑,道:“天煞與金燕宗的恩怨淵源,豈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小子,等到了金燕宗,自然叫你明白!”
“放!開!我!”
裹挾著滿腔憤怒、仇恨和倔強,秦遊一聲低沉怒吼,幾乎是拚著自己受傷的決絕,他強行提起體內全部可以動用的內力,雙臂猛然一震,竟然將這“飛盒先生”鐵鉗一般的雙手生生震開。下一刻,他右掌猛然推出,向著“飛盒先生”重重一掌。
“飛盒先生”對秦遊的掙脫很是詫異,但他身為金燕宗二代弟子中的傑出人物,面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有著天然的優越感。下意識地,他使出了七成掌力,與秦遊對了一掌。
秦遊對完一掌,猛然回頭,嘴角已是鮮血長流,顯然是在剛才擺脫內力鉗製和對掌時受了內傷。在他身後,“飛盒先生”的身體倒飛出去,重重地撞在茅草屋上,引得這本就不那麽堅固的茅草屋一陣搖晃。
莫逆施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半年之前,他清楚得記得秦遊那不堪一擊的脆弱。半年時光,秦遊的武功竟精進如斯。
莫逆施的身旁,另外還站著數人,其中一人竟也是老面孔,正是半年前主持龍興比武大會的方平智,他嘿嘿一笑,道:“莫老,看來天煞確實有諸多神妙,任由這小子修煉,恐怕再過一年半載,連我們也得遭他毒手啊。”
莫逆施桀桀一笑,帶著不可一世的蔑視和傲慢,道:“就憑這小子,他還嫩著呢。”
秦遊看著莫逆施、方平智,以及二人身旁的三位中年人,再大的憤怒和仇恨,也只能暫時壓製。但憑他自己,即使是天煞護主,也絕無可能從這些人手中逃出。
方平智看出了秦遊的神色變化,笑道:“不用看了。就算再來三個李如風,今日,你也一樣逃不掉。”他說話同時,除他和莫逆施外的其他三位中年人,已經悄然挪倒秦遊的身側和後方,教他絕無出逃的機會。
猛然,秦遊縱聲長嘯,卻不知道這聲音能否傳到遠處的文雯和黑伯耳中。
莫逆施輕輕一哼,冷漠地道:“帶走吧!”
三位金燕宗的中年好手同時出手,秦遊連抵抗都沒有做,或是做了,也並無任何作用。眼見束手就擒,茅草屋外忽然一道黑色身影閃過,排山倒海的內力呼嘯而至,向眾人鋪面而來。莫逆施等人神色突變,連忙避開這突如其來的暴烈鋒芒。與此同時,秦遊的身體騰身而起,向著茅草屋外飛去。
“哪裡走!”莫逆施和方平智一左一右,向秦遊身後各出一掌。
黑色身影如風如電,只聽得嘭嘭兩聲,莫逆施和方以智的身體從半空中倒飛出去。莫逆施尚且勉強穩住身形,方以智則連退幾步,差點跌倒。
黑伯負手而立,秦遊卻已在他身後,由文雯攙扶著站立。
“堂堂的金燕宗,居然假冒他人之名,行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黑伯目光炯炯,瞪向莫逆施等人。
方平智為其武功所攝,但言語上卻仍是強硬,道:“既然知道是金燕宗行事,閣下又何必多管閑事,自找麻煩?”
“麻煩?”黑伯嘿嘿一笑,“收拾你們幾個,麻煩嗎?”
方平智一生中可能還從未受如此侮辱,他大怒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剛才使的是何邪門武功?”
黑伯沒有理他,向莫逆施一挑眉頭,道:“這些家夥不認識我,你總該記得我吧!”
莫逆施早就在揣測黑伯身份,他端詳許久,猛然,他面露驚駭,道:“你,你,你是陳暮谷老莊主?”
黑伯點了點頭,道:“算你還有些眼光。”
莫逆施脊背一陣發涼,道:“你,你……陳老莊主,不是傳聞……”
“都活了一大把年紀了,還吞吞吐吐什麽?”黑伯笑道:“我還沒死。”
莫逆施倒抽一口涼氣,良久,他雙手抱拳道:“老莊主,此事,我等亦是迫不得已……”
黑伯擺了擺手,嘿嘿一笑,道:“我明白。 天煞嘛,誰不眼紅。再說了,玉璧山莊現在也不是金燕宗的對手,不可能因為這事,就和金燕宗拚刀子。想拚,也拚不過。”
眾人不料黑伯竟如此說話,文雯更是氣憤難忍,道:“爺爺,他們欺人太甚了,要不是你在,秦遊哥哥怕是就要被他們囚禁到金燕宗了。”
黑伯點了點頭,“是啊,欺人太甚了!”他望向莫逆施等人,“這事傳了出去,金燕宗面子上也無光,玉璧山莊受欺負了卻不是金燕宗的對手,臉上也是無關。我看,不如大家都忘記此事,誰也不說。”
莫逆施很是機警,道:“老莊主為兩派考慮,顧全大局,莫逆施佩服。老莊主本人一事,我們也定當守口如瓶,絕不透露半點!”
“丫頭、小子,轉身,走吧!”黑伯沒有回應莫逆施的話,忽然對秦遊和文雯道,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文雯從黑伯的眼光中看到了一絲冷漠,而秦遊則是狠狠地瞪著莫逆施,久久轉身。
黑色的身影再度無情的飛舞起來,一絲略帶蒼涼和無奈的聲音,在飛盒山頂飄起。
“為非作歹,老頭子四十年前就不饒這種人了。死人,才能顧全大局!”
幾聲低沉的掌聲傳到了剛剛走出不到十步的秦遊和文雯的耳中,隨即是身體依次倒地的聲音。秦遊的肩膀突然一熱,是黑伯乾枯卻溫暖的手掌。
但他的心中,卻沒有復仇的喜悅。秦遊望向黑伯,那如常的面色和縱橫的皺紋裡,赫然是江湖的冷血和殘酷!
“走吧!”黑伯嘿嘿一笑,一如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