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秦遊意料的是，文雯並沒有出現在入場的人群中。在琴香之後走進來的是水火長老、趙賁及數位在山莊頗有聲望的長老。眾人移步到校場北側高台之上，陳劍川居中而坐，夫人楊苑落座其左，而琴香則挨著陳劍川右手第一個位置坐了下來。琴香甫一坐下，校場之中再度傳出來紛紛議論之聲。

　　按照禮數，陳劍川的左右兩側，乃是山莊地位最高的人才可以落座。楊苑是莊主夫人，落在其左無可厚非。琴香雖是大小姐，但在山莊內並未實質任領職務，故而更應該以大小姐身份貼著夫人而坐。而右一的位置，則理應由蘇無涯或是水火長老等人就坐才是。

　　校場議論之間，陳劍川等人已紛紛落座完畢，鐵甲衛士列隊兩側，威風凜凜。趙賁闊步而出，雄偉的身軀佇立高台左側，面對著台下數百客卿，聲若洪鍾道:“諸位客卿，今日是一年一度山莊比武大賽報名之日。由於今年比武大賽的規則做出了重大調整，莊主特意親赴校場，為此次比武大會訓導。”

　　陳劍川微微一笑，從容走到高台正中，俯瞰這熙熙攘攘的校場，三四百位青年客卿以及很多前來觀禮的年長客卿，幾乎填滿了偌大的校場。陳劍川微微張開雙臂，仿佛想要擁抱山莊中最為青春風暴的力量。

　　“諸位青年才俊、少年英豪……”陳劍川的武功到底如何，在山莊之中一直是迷一樣的存在。既有傳言陳劍川天賦絕頂，武功之高甚至遠勝蘇無涯、趙賁等人，另有一番說辭卻是莊主學武天賦一般，武學成就泯然眾人。他這兩句話一出口，就分明顯示出了極為高深的內力。陳劍川的聲音並不大，在在這數百人匯集的校場之上，卻透過了嘈雜將每一字每一句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原本還有些交頭接耳的聲音，在這一句話後，校場已經悄然無聲。

　　“玉璧山莊每年一次的比武大會，是山莊武學一脈盛事。十余年來，山莊一直鼓勵少年高手奮勇爭先，一來讓有志少年各顯其能，二來各位長老觀摩後進予以指導斧正，三來弘揚山莊尚武之風。近些年來比武大賽成果顯現，一是湧現了一批如王直、趙潛等武功精湛、風貌精彩的青年才俊，二也鼓舞了很多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少年英豪。於山莊武學長遠、穩健的發展都大有裨益。”

　　“但容我坦言，長時間以來，比武大會一直定位於山莊內部事務，與紛紛擾擾的江湖武林幾無干涉。可如今江湖局勢突變、武林風起雲湧，大大不同於前。上古魔功天煞死灰複燃、天煞傳人再現江湖、殘害中原名宿，西土魔教卷土重來，大有挑戰中原武林的野心，闊別百年的正魔大戰近來再度燃起戰火。本莊的蘇無涯長老、聶常宗長老等人，也已率眾連同中原武林各派同道不遠萬裡西征。此間種種消息，想必各位也都有所耳聞。我前些日子聽聞中原同盟大敗了魔教下屬最有實力分教之一青蓮教，很多人都歡欣鼓舞、信心大增，認為除魔滅煞指日可待。可我卻遠沒有那麽樂觀。”

　　中原同盟大敗青蓮教是今日江湖上最重要的大喜事，台下幾乎人人知曉，也人人驕傲。但陳劍川卻似乎要準備潑冷水，眾人不禁心生疑惑，紛紛抬眼向陳劍川望去。

　　陳劍川從容環顧，繼續道:“同盟軍征討魔教、聲勢浩大，魔教必然早有耳聞。青蓮教此番獨立迎戰，很難說是措施不及、被迫應戰。依我判斷，更像是魔教試探我同盟軍虛實。青蓮教雖然大敗，死傷無數，

此間固然有輕敵緣故，但死傷者多為其教中輩分低微、實力孱弱的外圍教眾。其教派首領、大部長老都在危急時刻得人救援，幾乎全身而退。此乃疑點之一。其二，魔教行事，向來眥睚必報、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青蓮教吃了如此敗仗，數日之內，魔教竟然沒有反撲報復，反而龜縮不出。其三，青蓮教雖是魔教下屬實力分教，但也只是魔教四大分教之一。魔教總體實力如何，同盟軍至今未能摸清。甚至，同盟軍最大的威脅——天煞傳人在正魔大戰後至今尚未露面。如此種種，不得不令人心生疑竇。”　　陳劍川說完，廣場之中頓時炸鍋。對於魔教，台下的青年少年知之甚少，大多只是對由金燕宗半數長老，陽谷、神劍門、仙霞派等各大門派組成的同盟軍有著天然信心。但聽陳劍川分析完，卻仿佛覺得魔教陰險狡詐又深不可測，一時之間對同盟軍有著深深地擔心。

　　陳劍川壓了壓手，校場漸漸安靜了下來。他朗聲道:“諸位無須焦慮。我的意思，並非魔教不可戰勝，只是恐怕沒有那麽容易戰勝。需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魔教行事陰狠毒辣、違背天理人倫，無論如何終將敗於中原武林皇皇正道，此乃定數，也是百年前二十余年的正魔大戰以我中原大勝的論證。只是欲行大事，必要戒驕戒躁，必要沉大氣，方可成功。”

　　“此乃外患！”陳劍川重重地強調了這四個字，眾人心中咯噔一聲，“外患”之後必有“內憂”。果然聽得陳劍川道:“魔教雖然勢大，但我中原武林只要勠力同心，必能掃除妖魔。然而，最近山莊發生的金燕宗強行要人的事情，卻讓我深感憂慮！”

　　此時的校場已是死一般安靜。金燕宗上門搶人一事江湖上幾乎人盡皆知，玉璧山莊從上到下均視此事為奇恥大辱，除了陳劍川、蘇無涯等極少數人會議過此事，其余人等對此都是緘默不語，更默契地不會在公眾場合議論此事。不料陳劍川今日竟主動提及此事，所有人此時都屏氣凝神，想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折了顏面的莊主到底要說什麽。

　　但陳劍川並未如期待的那般義憤填膺，道:“近些年來，遠近江湖、山莊內外，都多有說辭，仿佛玉璧山莊已可與金燕宗、神劍門並世而立。不單是諸位，依我了解，甚至在山莊高層之中，亦有不少人曾有次想法。誠然，近十余年來，山莊的發展的確日新月異，精進神速。但以搶人之事為鑒，山莊自今日起，從上到下，務必意識到我們與當世武林頂尖勢力仍有比較大的差距，務必要收斂驕傲自大、志得意滿的情緒。玉璧山莊在中原武林立足不過數十年，與陽谷、金燕宗、神劍門、甚至是仙霞派等相比，仍然很是年輕，最有活力，但也最缺武學底蘊。此事當中，莫說金燕宗朱掌門的金羅輕燕功鬼斧神工，那浮屠金指、擎蒼手、大嵩陽掌無一不是威力絕倫、構思精巧的絕頂武功。此次組建除魔滅煞同盟，大家也都清晰可見，金燕宗長老、精英弟子幾乎佔據了同盟軍半數江山。有如此實力，才配得上中原武林頂尖勢力的身份。”

　　“目下，山莊與金燕宗等的確實力有較大差距，但山莊有獨到優勢，也是金燕宗或是其他任何門派並不具備的。各位清楚，玉璧山莊並非純粹的江湖門派，而是經商起家，錢糧之廣，遠非一般江湖門派可比。最重要的是，山莊並非以獨門武功世代傳承沿襲而組成的門派勢力，而是招募天下英才匯聚山莊、同心協力，共創江湖新勢力！除山莊之外，天下任一門派，除非你機緣巧合，認得師父、拜入門下，這才可以修習傳承武功。但玉璧山莊，卻要打破這亙古千年的傳統。我前些日子和山莊眾位長老商量，眾位長老也大力支持。玉璧山莊未來將和諸位長老一起，拿出各家、各門、各派的各路精湛武功心法，組建一個習練武功的學院。諸位客卿只需自身的武功修為達到相應水平，即可自行查閱修習，不局限一門一派，而是想看什麽就看什麽，想學什麽就學什麽。”

　　安靜的校場因為陳劍川的這番話，再度熱鬧起來。自古以來，武功秘笈都是江湖各門各派各家至寶，若非拜師學藝，或是本就有家傳武功，幾乎不可能去學習別派武功。甚至因為偷學、偷看他人武功，而引發的門派之爭、仇殺，也再尋常不過。即使在一門一派之內，武功也是由師父逐一教授，絕無可能由徒弟自行查閱秘笈自行修煉一說。玉璧山莊這番舉動，不單打破了武林對於學武的最基礎認知，更展現了無與倫比的胸襟和氣度。不單是陳劍川，更有陳劍川口中那些願意拿出自身武學的眾多長老們。試想，當你走進玉璧山莊的學院，面前有幾十門甚至上百門各家各派武學典籍，可以自行參閱、修習，甚至還有武功精湛的各位長老不顧門派之別，進行指點。如此場景，對學武之人之言，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但今日，在玉璧山莊，在陳劍川口中，非但打破了思維的界限，更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參與其中。

　　這無疑，是一場武林的革命！　　

　　待人群稍微安靜了一些，陳劍川微微一笑，突然道:“諸位客卿，蘇先生的九宮逍遙步，可有想學的嗎?”

　　校場眾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安靜片刻，才有幾個人忽然醒悟過來，大笑高吼道:“想！”

　　“水長老的遊龍手，火長老的冰火二重掌，夫人的戲天神袖，可有想學的嗎?”

　　一個個令人向往，而又曾經遙不可及的武功名稱，從陳劍川口中蹦出。校場眾人此時已是心潮澎湃，人心鼓舞，在陳劍川的可以設問下，一聲一聲大喊“想學！”

　　在接連說出來七八個赫赫有名的武功名稱、聽到七八次整齊劃一而洪亮的“想學”之後，陳劍川淡然笑道:“山莊及眾位長老已經整理出各家各類武學共一百二十余門，內外功法、拳腳兵器每一樣都有涉及。待學院正式設立，所有武學都將整理成冊，供各位觀摩學習。至於能學多少，能學多精，那就要看各位自己的本事了。”

　　說完這句，陳劍川微微側身，向琴香招了招手。琴香微微點頭，闊步而出，與陳劍川並立台前。

　　校場再度安靜，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台上那個藍色的美麗身影上。

　　陳劍川微微一笑道:“玉璧山莊武功學院的籌謀，乃是琴香小姐初創。自今日起，琴香也將代我全權負責開辦學院一事的規劃，包括自本次起山莊的比武大會，也統一交由琴香負責。各位長老、諸位客卿，往後還請對小女多加幫扶指正！”

　　水火及眾位在座長老紛紛站起，齊聲道:“謹遵莊主之命，恭賀琴香小姐！”

　　相比於眾長老的早已之情，台下的芸芸客卿仍在為琴香年紀輕輕就擔任如此重任而有些震撼。秦遊更是長長舒了一口氣，陳劍川所言琴香籌謀武功學院一事，應該是具體指匯集各家武學共眾人學習的開創性提議了。秦遊一面驚歎琴香的天才設想，一面頗為感慨，同是年歲相仿、也曾在一起嬉笑暢談，但陳劍川的一句安排，已然讓琴香成為山莊中最具實權的人之一了。

　　他的腦海中忽然回蕩起趙潛的那句話，“喜歡琴香?你配嗎！”

　　“嘿！你在這裡啊，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你！”秦遊的肩膀被重重一拍，身後傳來了文雯的聲音。

　　秦遊揉了揉肩膀，沒好氣地道:“你是才來吧！我在這等你快半個時辰了，咱們約的是什麽時候?”

　　文雯吐了吐舌頭，打了哈哈笑道:“女孩子出門都很晚的，你不知道嗎?習慣了你就自己也晚來一會就行了。”

　　秦遊無奈一笑，這才注意到文雯今天穿了一身碧色裙衣，兩隻烏黑悠長的羊角辮從肩膀落下，垂在身前，配合著一副天真無邪又俏皮無奈的嬰兒肥臉龐，別有一番俏麗和大大的可愛。

　　文雯見他打量自己，白了他一眼，道:“看什麽看，好看嗎?”

　　秦遊哈哈一笑，道:“好看，就是……”

　　“就是什麽?”文雯低頭看了看自己， 似乎是要找出來有什麽不妥，她轉動脖子時，兩隻長長的羊角辮也左右甩了開來，更添了幾分可愛。

　　秦遊又是哈哈一笑，道:“別找了，挺好看的。就是太像小孩子了！”

　　“什麽叫像小孩子，我本來就是小孩子！”文雯哼了一聲，向台上努了努嘴，“香姐姐這種仙女下凡的模樣，我可比不了。”

　　秦遊笑道:“你還是趁早學學吧。同樣是大小姐，人家這麽快就總領武功學院和比武大會的事情了，多厲害！”

　　文雯白了秦遊一眼，“我才不學呢。做那麽多事情，累死人了。我看琴香姐姐才傻呢，給自己找事。”

　　秦遊無奈苦笑，在文雯的世界中，總有著自己特立獨行的價值觀，他轉換話題，問道:“不說別人的事情了。你最後找的誰和我們一組比武啊，一會就要報名了。”

　　文雯看了看秦遊，伸手抓了抓腦袋，嘻嘻一笑，笑容中竟有一絲諂媚。秦遊暗叫不妙，果然聽得她張開緊咬著的嘴唇，語氣中有些遲疑:“我找了好多人，可是他們都提前組好隊了……”

　　“然後呢?”秦遊帶著不詳預感和緊張，看著她。

　　“我，我，我沒找到！”文雯支支吾地道。

　　秦遊半張了口，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但片刻之後，秦遊“嗤”得強笑一聲，兀自打氣，笑道:“你在詐我呢是不是?是不是想耍我?”

　　“不是耍詐。是真沒找到。”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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