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沐風臉上冰寒,心中卻已了然,因魔教中人自稱神教,對中原武林稱其魔教大為避諱,齊嘯天不滿朱沐風以魔教相問,這才故意在金燕宗中間也加了一個魔宗的稱呼。但是他這般反問,自然認定了其必在魔教之中。
朱沐風向來寡言少語,他向莫逆施和何無極使了眼色,二人心領神會,向大殿正門方向挪了幾步,已然是將這議事廳的出路封了起來。與此同時,張雲傑、廣增禮、王玨、魏傳忠等人也各自橫移了幾步,六大高手連同朱沐風,將齊嘯天圍在了中間。
不知道是出於對金燕宗的憎惡,還是對齊嘯天說明緣由解救自己的感激,還是單純地對弱者的憐憫,秦遊竟對齊嘯天的安危擔心了起來。雖說他是那傳說的天下第一邪功的傳人,雖然大家似乎都忌憚他絕世神功,但一人之力,真的可以抗衡這麽多高手嗎?何況,那裡還有一個同樣是傲寒傳人的風寒老人,和一個自詡不弱於五奇的朱沐風。
齊嘯天環視一周,不動聲色。他看向蘇無涯道:“天薇真人對我有恩,秦遊這少年與他老人家頗有淵源。今天闡清舊事,算上免去了你們對這少年的誤會。尊師舍己救人,雖死應無憾,但你真要報仇,我也隨時恭候。”他撇眼看了看其他人,道:“至於神教和中原武林的恩恩怨怨,我今日不想殺人,你們不要自己送死。”
“好大的口氣!”張雲傑怒斥道:“魔教和天煞都是我中原大敵,今日不是比武較量,而是伏妖除魔,不用拘泥江湖規矩,大家群起而攻之,就算你魔功通天,也難逃一劫。”
齊嘯天哈哈一笑,道:“既有規矩,又不需遵守,橫豎都是你們有理。”他轉頭看了一眼王玨,笑道:“天薇真人為救我免於走火入魔而自願一死,這條人命,可怪得我嗎?”
王玨不料他突然對自己發問,道:“如當真是閣下所言,天薇尊者自願為之,應不算閣下之罪責。”
齊嘯天繼續道:“最近數十年來,可曾有哪位中原的江湖豪傑死於天煞、死於在下之手?”
王玨道:“今日閣下現身之前,武林都以為天煞早已失傳,又哪來天煞殺人之說。”
齊嘯天道:“既然如此,王長老認為在下該殺嗎?”
王玨哼了一聲道:“天煞武功太過邪門霸道,多次助紂為虐,禍害武林,卻是人人得而誅之。”
齊嘯天笑道:“以王長老之言,今日若是朱掌門以金羅輕燕功殺了在下,那我神教復仇,是應該將朱掌門殺了,還是把所有學過金羅輕燕功的人都殺了?若在下是被王長老利劍所殺,復仇之時是該殺王長老一人還是天下所有使劍之人?”
王玨一時語塞,他執法神劍門近二十載,素來公正嚴明,唯獨對魔教與天煞,那是自他幼年時便灌輸了必殺的念頭,今日被齊嘯天當面質問,他這原本堅如磐石的念頭竟有些動搖。
齊嘯天卻繼續問道:“武林仇殺多以各路武功為媒介,若是按照各位的理論,咱們應該聯手殺光天下學武之人,再自廢武功,這才能天下太平!”
王玨這才已轉過心思,道:“閣下之言頗有新穎獨到之處。只是學武之用,一是健體強身,二是除惡揚善、匡扶正義,最後那殺光天下學武之人,卻大失偏頗了。至於閣下自己,老夫……”
廣增禮深知王玨的性格,他一把拉住王玨叫他不要再說,以免落下為天煞開脫的口實。王玨被他一打斷,這才醒悟過來,不再說話,
但齊嘯天那番言論,卻一直在心裡回聲。 齊嘯天淡淡一笑,反而對王玨大加讚賞,道:“你能這般想,已經好過太多已名門正派自居、卻真真切切挑起江湖紛爭、遺害武林的人了。”說完他扭頭,正視朱沐風,顯然他話中所指就是朱沐風和金燕宗了。
朱沐風向來寡言,他臉色鐵青,卻不答話,兩袖無風自鼓,顯然內力充盈,隨時有交手準備。
齊嘯天依舊輕松寫意,道:“不分青紅皂白,自恃武功強橫,到玉璧山莊無事生非,若不是今日在下出面化解,日後金燕宗和玉璧山莊之間不知要多出什麽紛爭。說是中原武林同道,不過也是恃強凌弱、蠻橫無理的一方霸主。如今更是為一己之私欲,不顧千萬人死活,要置中原武林於生靈塗炭、水火之中。”
何無極怒斥道:“魔教之人,信口雌黃、危言聳聽。我金燕宗何時不顧千萬人死活,何時要置中原武林於水火?”
齊嘯天冷笑道:“神教與中原武林素有舊怨,但近幾十年來兩步干涉、相安無事,也算一段太平時光。今日你們無端挑事,神教和中原注定再度兵戎相見,到時傷亡無數,是算你金燕宗的罪孽還是我神教?”
何無極冷冷一聲道:“魔教暴戾成性,作惡多端,天煞更是魔教禍害中原最大憑借,今日任憑你牙尖嘴利,也休想從這玉璧山莊走出。魔教少了天煞就等於自斷一臂,對中原武林自然是除卻一大禍害。哪有你說的什麽兵戎相見?”
齊嘯天冷冷道:“看來何長老對自己的絕妙武功頗有信心,不如請你指教幾招如何?”
何無極臉色鐵青,但剛才齊嘯天露出那一手,何無極自認遠不及他,道:“天煞邪功高強,老夫自知不敵。但今天風寒尊者在此,我金燕宗掌門和各派高手俱在,諒你插翅也難飛。”
齊嘯天冷冷一笑,沒有言語。卻聽風寒老人清了清嗓子,他平視眾人,無奈笑道:“剛才在玉璧山莊之外,老夫已領教過天煞武功的絕妙之處,自愧不如。閣下不僅是天煞傳人,更是不世出的武學鬼才,老夫佩服!”
風寒老人幾乎是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居然自認不如齊嘯天,而且對他頗有推崇之意,這番表態卻是讓在座諸位大吃一驚,同時又生出一份遺憾,傲寒和天煞這兩門絕頂武學的較量,居然無緣得見,真是一大憾事。
齊嘯天略微拱手,道:“風寒先生胸懷坦蕩,在下是敬佩的。依在下所看,傲寒之學威力遠不止此,風寒先生恐怕仍需多加參透,才能達到更高境界。”
風寒老人呵呵一笑,道:“老夫已然年邁,武學一道又是天資平平,不敢再做奢望了。參悟傲寒之事,日後就由你來承擔了。”風寒老人說後面的話時已經看著身邊的張清,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個晚年才收的徒兒,卻是出乎意料地出色,而今日他在旁觀望天煞和傲寒之戰,相必對他的武學精進也大有裨益。
朱沐風這時突然冷冷一笑,道:“聽尊者的意思,今日之事,是要袖手旁觀了?”
風寒老人苦笑道:“明知不敵,又何須再戰。朱掌門你年輕才俊、雄心壯志,老夫頗有不如。只不過老夫有個提議,一會無論勝敗,都隻做比武較量,不做生死相博,更不算中原和西域武林之間的恩怨,可好?”
朱沐風面無表情,風寒老人這麽說,其實就是覺得在座諸位都不是齊嘯天的對手,希望齊嘯天今日之後不要因此發動神教和中原新一輪衝突罷了。但朱沐風卻沒這麽想,他自幼便天賦突出、才華橫溢,在武學一道上幾無敵手。雖說五奇之名一直壓在金羅輕燕功之上,但朱沐風自信憑借自己十數年精修,以及百年一遇的武學天賦,自己成就絕不弱於五奇。他往前一步道:尊者雖是為大局考慮,但朱某願以一人性命,拚得武林太平。他往前一步,向齊嘯天平視而立,道:“天煞和金燕宗百年恩怨,今日來做個了斷吧!”
何無極和莫逆施均是縱步上前,二人與朱沐風形成犄角之勢,將齊嘯天圍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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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嘯天臉色微寒,他剛才一番雄辯,乃是天性使然,這個武學上的絕頂天才,有時候似乎並不想單純以武力解決,但也絕不抵觸以武力解決。他環顧三人,冷冷道:“你們三個一起上吧!”
何無極與莫逆施不敢絲毫怠慢,一出手便已是十成內力的大嵩陽掌,朱沐風卻采取守勢,在身前瞬間結了三道大嵩陽手的掌印,卻凝在半空,懸而未發。饒是如此,何無極和莫逆施二人的全力一擊,也已經氣勢洶洶、勢如破竹般殺了過來。
齊嘯天面無表情,也不見如何動作,只在二人掌力近身時,忽然一道紫芒從體內閃爍而現,一股滔天煞氣猛然充盈整個大殿。
紫芒乍現,煞氣蒸騰,滔天內力在煞氣中彌散,幾乎是無差別地向大殿各處侵襲而出,何無極和莫逆施的奮力一掌,在這驚天煞氣中早已消解不見,反倒是一股股凶狠內力倒侵體內,他們連忙運功來擋,卻發現這內力極為奇特,自己渾厚的內力仿佛被這一絲絲煞氣輕而易舉穿透,直入丹田,雖然不足以傷害身體,但內力被煞氣所壓製,內力的運轉調動,都大大延滯起來。
不單何無極莫逆施兩人,殿上的張雲傑,魏傳忠,廣增禮,王玨以及玉璧山莊眾人,由近及遠或多或少都被這仿佛可以透體侵入的煞氣所染,一時人人變色,紛紛運功抵擋。就連風寒老人也運起傲寒奇功,將一道冰封之氣打入張清體內,助他免受天煞氣息所擾。張清卻淡淡微笑,仿佛在示意恩師自己可以抵擋。
只有秦遊,體內那藏匿許久的天煞之氣被忽然勾起,一時之間,天薇真人那純正內力和異常頑強的天煞之氣再次狠狠鬥了起來。他渾身巨震,正要坐倒運功抵抗,忽然背上傳來一股熟悉而溫和的內力,這內力與他體內的內力完美融合,立刻將那股天煞氣息再度壓製了下去。秦遊轉頭一看,正是蘇無涯單收抵在背後,幫助自己運功抵禦。
朱沐風微微色變,化解何無極莫逆施二人大嵩陽手的合力一擊,他自問憑借金羅輕燕功也能輕易做到,但像齊嘯天這般舉重若輕、幾無動作,那就絕無可能。而且殿上眾人紛紛運功抵擋,顯然這股磅礴而起的內力不只是對他們三人。難怪剛才齊嘯天狂言不要讓眾人送死,而這也驗證了朱沐風自認為只有像自己這樣武功極高又天賦極好的極少之人才能意識到的一個可怕現實——在真正絕頂高手的較量之中,尋常的一流高手是很難真正影響戰局的。何無極、莫逆對於天煞或者傲寒,不是簡單的兩三個人或是四五個人聯手就可以抗衡的,在絕對實力壓製時,恐怕只能用不堪一擊來形容。而齊嘯天、或者天煞,毫無疑問是這絕對實力中的一檔。
但朱沐風自信,天煞固然強悍,但徹底領悟金羅輕燕功的自己,也是絕對實力的絕頂高手。他緩緩起手,臉上忽然出險一層淡淡金黃色的光暈,與此同時,一輪巨大、華美甚至絢麗的金盤在大殿之中陡然憑空出現。
何無極莫逆施兩人震驚,金羅輕燕功和浮屠金指是金燕宗最高深也最難修煉的兩門絕學,任何其中一項都足矣用終生精力卻領悟修習,即使這樣,也只有少數天資姣姣者可以初窺門徑而一躍為金燕宗代表人物。二者兼修之人金燕宗漫長的歷史上也曾有過,但無一不是震驚武林的絕頂天才,而今日他們才意識到,朱沐風居然比他們一直認為的優秀更加優秀。而能同時將金羅輕燕功和浮屠金指使出的,更是聞所未聞。原本被天煞絕對壓製的籠罩,此時仿佛撕開了一道豁口,透出了一絲光亮,灑在高聳孤寂的回雁峰上。
齊嘯天也收起了一直以來的輕松寫意,極其罕見的,他從朱沐風身上嗅道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這個氣息,甚至在他先前和風寒老人過招時也不曾感覺到。但,也僅僅如此。
大殿之中,無數金光在齊嘯天身上忽然乍現,仿佛如道道利劍穿透身體。眾人眼花之間,一切又歸於平靜。朱沐風站在原地,臉如寒霜,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而齊嘯天依舊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只有呼吸比之前更加沉重了一些。
齊嘯天拍了拍手,笑道:“金羅輕燕功名不虛傳,朱掌門更是驚才絕豔!嘿嘿,只可惜你今天的對手恰恰是我——齊嘯天!”
直白、霸道,似齊嘯天這般說話的人,舉世無雙!
朱沐風又咳嗽了一聲,卻不說話,還能說什麽呢?如果不是齊嘯天的絕世天才、不是天煞的霸道無匹,以他這一身驚世修為,又豈會不敵。甚至,如果不是金羅輕燕功和五奇的天然差距,憑他的絕世天賦,又豈弱於他人!只是身為金燕宗掌門,又豈能承認自家武功不如,這可是全宗最高的信仰與驕傲。
“朱某學藝不精,日後但有精進,必向閣下討教!”冷冷幾句話,朱沐風輕揮繡袍,轉身即走。
齊嘯天卻一聲喝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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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閣下難道要憑借絕世武功,想叫我命留此處?朱沐風冷冷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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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齊嘯天一陣狂笑,道:“朱沐風,你武功之強,天資之高,可謂我行走江湖第一人。可惜金燕宗的武功有其極限,你天資再高,也終究不是我的對手。我今日不願殺你,但真要殺你,也無人能擋。”
“閣下到底所遇何為?”朱沐風心態平和,他知道齊嘯天叫住他絕不是為了耀武揚威。
果然,齊嘯天道:“今日有言在先,只是比武較量。但是天煞一脈和你金燕宗的恩怨,你身為掌門應當清楚。等你養好傷,我自然要拜你山門,好好議議此事。”
殿上眾人臉色微變,齊嘯天這是公開要向金燕宗宣戰,可到底是為了什麽?齊嘯天先前的言論明明不願意和中原武林交惡, 何獨對金燕宗截然不同。而歷史上天煞和金燕宗仇怨最深,天煞傳人屢屢不惜代價大鬧金燕宗,到底是為了復仇,還是另有目的?
另外,齊嘯天說朱沐風武功是他所見第一人,那風寒老人呢?難道他的武功,竟然更在傲寒之上,可傲寒才是舉世震驚的五奇之一啊。
朱沐風沒有理會眾人的疑慮,道:“閣下自恃武功高強,金燕宗隨時恭候大駕!”冷冷回應之後,朱沐風徑直離開了大殿。
玉璧山莊的議事廳一時死寂般沉浸,不知道是被朱沐風與齊嘯天的巔峰對決所震撼,還是被天煞那無敵一樣的存在所震懾!
風寒老人輕輕咳嗽一聲,打破了殿中的安靜氣氛,他望向齊嘯天道:“閣下此番前來目的已然達成。未知後續還有何見教?”
齊嘯天淡淡一笑,轉身一指秦遊,道:“江湖風傳天煞重現江湖,我就知道必定是天薇真人當年傳功的小子出事了。今日化解一場誤會,也算是報了天薇真人當年之恩。”他微微一頓,道:“不過,你體內確實有殘存的天煞真氣,這道真氣在天薇真人的畢生內力圍剿之下依舊存留至今,恐怕已不是任何內力可以化解的了。”
“無法化解,那會如何?”蘇無涯忽然問道,好歹說來秦遊竟然也算是自己的少年師弟,自然還是更多了一番關心。
齊嘯天面無表情,道:“天煞之氣不容於任何其他內力,反而會不斷消耗其自身修為。習武一路,不太適合他。”
平平淡淡地語氣,如五雷轟頂一樣炸裂在秦遊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