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徑往城中最喧鬧處行去。此時雖僅晡時,但各教坊酒樓的來客亦是不少。
四人忽聽得身後腳步急促,還未及轉頭,一個青色身影竟已從他們頭頂越過。脾氣最躁的胡阿壇未待發作,又聽得一聲呼喝從背後傳來:“師兄留步!”呼呼數聲,又是幾個青色身影接連從踏沙幫四人身側掠過。
四人定睛細瞧,只見這幾個人都是僧人,當先一僧卻徑直向不遠處的一座酒樓疾奔而去,身後三人似在追趕。
胡阿壇怒聲喝道:“兀那賊禿,竟敢從你爺爺們頭上越過去!”
方沉客正要抬手阻止他,卻見奮起直追的三個和尚中的一人突然左腳在地上一點,身體便似一支利箭拔地而起,而前衝之勢仍是不減,身在空中,徑自翻了三滾,前躍之勢更疾,輕輕地落在似在逃跑的那個和尚身前,擋住了其去路。
見他露了這麽一手,夾道觀看的人都喝起彩來。
“好哇,這幾個賊禿是秀功夫來著。”胡阿壇恨恨地道,立時便要衝上去。
“誒?”方沉客臉色一沉,伸出一臂攔住了他。胡阿壇不敢得罪他,這才忿忿地停住。
方沉客低聲道:“你看,人家這不是來謝罪了嗎?”
胡阿壇大奇,定眼瞧去,只見那露了一手輕功的和尚留下兩個同伴看住自己的師兄,自己快步向踏沙幫四人走來。
四人分辨出此人便是之前出聲的那個和尚,現在看來他應該是這一行人的頭領。
和尚到得四人面前,雙手合十,躬身行禮道:“阿彌陀佛。四位施主莫怪,師兄近日神智抱恙,對各位無禮,實是貧僧看顧不周,才冒犯了諸位。貧僧實感抱歉,還望施主海涵。”說著又行了一禮。
四人仔細打量這和尚的面容,見他眉濃似墨,面堂寬闊,實有一副善貌,心中不禁少了幾分敵意。況其言語懇切,便連胡阿壇也感難於苛責。
馬逋率先點頭行禮,其余三人也紛紛還禮。和尚面露歉意,道:“出家人無甚錢財,也,也無以賠罪……還望……”
一聽此言,方沉客當先擺手道:“大師言重了,此等小事,何須掛齒。隻願鬥膽請教大師法號。”
和尚頷首道:“貧僧法號寬言。施主如此大量,貧僧深感欽服。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口中喃喃地去了。
馬逋等人遠遠地看著寬言,只見他一回去,他師兄便似在那大聲呵斥,只是四人離得遠了,聽不太清。四人默然注視著寬言和尚被罵,就連馬逋這樣過慣了刀口舔血日子的漢子,內裡也不禁對寬言感到欽佩。
過了一忽,四人正要趕路,卻見那寬言和尚的師兄突然一甩衣袖,徑往一家名為觀雲的酒樓而去。寬言等三人面面相覷,甚感為難,但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馬逋四人大異,胡阿壇剛抑壓下去的怒氣又上來了,道:“我當他們是什麽善和尚,原來是喝酒吃肉的花和尚。我呸!”這幾句斥得甚是響亮,引得周圍的路人都面露驚詫。
方沉客臉色一沉,道:“閉嘴!你沒看出來那幾個和尚是五台派的嗎?”胡阿壇心中不滿,竟道:“是又怎樣?就憑那一手‘魚龍躍’功夫,真當自己是魯智深了?”
方沉客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強抑怒火道:“這裡離五台山近的很,我們卻是遠離老家,在人家地盤圈上,能不忍氣吞聲嗎?”胡阿壇還待分辯,馬逋插了一句:“阿壇,閉嘴!”胡阿壇這才悻悻地不作聲了。
方沉客臉上陰影未消,
隻冷冷地道:“馬兄,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馬逋答應了,四人也往那家酒樓而去。 上了酒樓,馬逋四人便見寬言的師兄正在大聲嚷嚷,他自個兒霸佔了一張桌子,向店小二點的盡是五花肉、炒豬肝之類的食物。馬逋等更是詫異,只見那和尚又端起一壇酒來痛飲。
而寬言和另外兩個和尚則同坐在邊角的一張桌子旁,兀自默然。寬言臉有憂色,竟自未覺馬逋等人的到來。馬逋也不上前搭話,四人徑自挑了一張靠窗的空桌坐下。小二服侍四人坐下,又急匆匆地去寬言那桌打理。
馬逋斜睨寬言的師兄,卻見他不再多話,自顧飲酒。馬逋和方沉客對視一眼,都側耳細聽寬言那桌的動靜,但只聽到寬言他們點的都是些素菜,還特意吩咐了不要上酒。
馬逋偷偷看去,見那店小二臉現驚訝,看來是滿擬這幫和尚都應該是吃酒吃肉的貨色,寬言守矩反倒出了他的意料了。
寬言他們剛點了菜,一陣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一行五人打樓梯處上來,小二忙迎上去。
見到這五人裝束,馬逋四人心中都是一凜。
原來這五人對於久居甘西的踏沙幫之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盡是崆峒派響當當的人物。
為首一人赫然便是崆峒派掌門長峪子,其身後四人也都是崆峒派中輩分極高的人物。不過踏沙幫屬於旁門左道,山寨雖與崆峒山相去無幾,卻與崆峒派素無來往。因此長峪子等雖然瞧見了馬逋一行,但並沒有任何反應。倒是與正快活喝酒的和尚眼神一對,臉上浮現了熱切的神色。而寬言的師兄竟也當即放下碗,起身行禮道:“阿彌陀佛。道長別來無恙。”
長峪子哈哈一笑,俱白的須眉跟著一動,道:“寬澤大師不必多禮,今後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當以兄弟相稱才是啊。 ”
寬澤口中稱謝,拉了道長同坐,又伸頸對小二喝道:“再添一張桌來,好讓道長們入座。”
馬逋心下大奇:怎地這寬澤與長峪子如此熟絡,明明輩分相隔,又怎地稱兄道弟起來?順眼望向寬言和尚,卻見他眉頭深鎖,憂色更甚。馬逋心道此事必有蹊蹺,於是更加凝神細聽。
長峪子道:“尊師病體可有好轉?”
寬澤歎了一口氣,臉上卻全無掛慮之色,道:“怕是只能再挨個三兩月了。”
長峪子嗯了一聲,臉上浮現出緊張的神色,問道:“泰山派的人可有前來赴會?”側耳凝聽的馬逋心頭一緊,泰山派可以說是當今武林聲勢最盛的門派之一,其名頭不比少林、崆峒等弱,若是崆峒、泰山這樣的大門派都來赴這群英宴,自己的機會恐怕是少之又少了。想到此處,馬逋不覺有些心灰意懶。
只聽寬澤答道:“小僧已苦苦懇請岑老前輩出手相助於小僧,想來此刻應在來京的路上了。”長峪子臉色有所放松,道:“若是如此,那再好不過。”
他正要舉杯,忽聽得又是一陣腳步聲,長峪子往樓梯處一瞧,喜道:“真是說曹操便到。岑老弟,好久不見哪。”
眾人也都循聲望去,這次上得酒樓來的人為數更多,其中又以年輕人居多,個個負劍昂首而行。為首一人卻是一個須發泛白的老者。
此人雖已年邁,但模樣甚是剛健,走起來端的是舉步生風,眉目間也自有一股威嚴之氣。馬逋心想:此人便是威震武林的泰山派掌門“八尺山”岑無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