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無嶽領眾弟子向長峪子還禮,聲音雄渾:“原來道長也和寬澤大師在一起,只是在下上京來得匆忙,未能攜備厚禮,倒是缺了禮數了。”
岑無嶽號稱“八尺山”,身材甚是高大,盡管長峪子身材已自不矮,但在岑無嶽面前竟矮了整整一個頭。
長峪子仰頭道:“岑老弟,你這話就見外了,你我之間,哪用得著這麽多禮數,來,坐下說話。”岑無嶽也不客氣,就和他們同席而坐,一眾弟子則各自找位子坐下。
寬澤起身要給岑無嶽倒酒,岑無嶽卻突然伸出一手阻止了他,道:“聽說和你同行的是個大麻煩,不知他人在哪裡?”
這話說得甚是響亮,竟挾帶內力傳遍了大堂,就連那些沒有刻意去聽他們說話的客人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寬澤臉色一喜,順勢停下了手,語氣刻意地道:“就在那桌呢。”嘴巴朝寬言那桌一努。一直留意觀察的馬逋心道:這夥人看來是想找寬言和尚的碴。
果然,岑無嶽哼了一聲,山嶽般的身軀站了起來,一個大步便邁到了寬言和尚桌前。寬言顯然早已料到了這一切,並不慌亂,反而起身恭敬地行禮,另外兩個和尚也站起身。
岑無嶽並不搭理,冷冷地道:“你是寬澤大師的師弟?”
寬言道:“正是。”
岑無嶽又哼了一聲,道:“那我是不是也該叫你一聲大師啊?”說著目光抬起,斜望向窗外。
寬言鎮定地道:“不敢。貧僧何德何能,哪敢與大師兄並稱。”
岑無嶽神情中浮現出不屑,道:“你既知自己能力不及寬澤大師,那為何要不自量力與他爭奪這掌門之位?”
聽到此處,馬逋等人方才恍然,原來五台派掌門病危,其門下弟子卻為了繼承掌門之事而互相爭鬥,泰山派和崆峒派顯然是被寬澤拉攏來替自己助陣的。
五台派掌門系誰原本與馬逋等並無甚乾系,但他們對寬言和尚略有好感,於是便繼續聽下去。
寬言並沒有慌亂或是懼怕,而是淡淡地道:“師父患病之初便已將掌門令牌傳與我,若是沒有師父允肯,貧僧怎敢與大師兄角力?大師兄若是定要此掌門之位,大可與師父商洽。”
不料岑無嶽又是發出一聲冷哼:“你師父當真是有眼無珠,論能力,論資歷,寬澤大師都比你強上百倍,這掌門之位,怎會落入你手?”
寬言默立片刻,方才不卑不亢地道:“師父之命,貧僧卻之,乃不敬;受而有忤師兄之意,乃不恭。若師兄執意要這掌門之位,貧僧無法可施,雖不敢與師兄較勁,但也決計不能交出令牌來。只能請師兄說服師父收回成命,貧僧不敢有半句悔言。”語畢,肅然而立。旁觀之人心內都不禁凜然,頗覺有理。
寬澤額頭見汗,偷眼瞟向岑無嶽,生怕他被說動。
岑無嶽聞言卻只是哈哈冷笑,道:“什麽成命?原來你也不過是想賴在這掌門之位上罷了。以你這點微末功夫,憑什麽坐穩這位置?若你真心要光大五台派,現在就把令牌交出來,另立明主。”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得不容置疑,旁人都心感畏懼。
寬澤大大地舒了口氣,這才放心地看向寬言。
然而面對這在武林中呼風喚雨的人物,寬言卻只是抿住了嘴,不出一言。
岑無嶽略帶驚訝地瞟了他一眼,但仍是冷然道:“想來掌門令牌這麽重要的東西你一定是貼身攜帶的了,不如現在立即呈上。”
話音未落,
他鬥然一掌前探,仗著臂長,帶著一股威風,“砰”地印在了寬言的胸口。 這一下事起突然,岑無嶽出掌迅若疾風,兩人又僅有一桌之隔,寬言隻來得及用雙手抓住岑無嶽的手臂往回推。只聽得一聲悶響,連人帶椅已翻倒在地。
寬言隻感胸口一陣窒礙,強撐著站起身來,卻見另兩個同伴正呆呆地盯著岑無嶽手中的東西。
寬言定睛一看,在岑無嶽手中的正是師父傳與的掌門令牌。此時岑無嶽正要把令牌遞給寬澤,見狀,寬言硬是衝破胸口的滯氣,奮力撲上前去搶奪令牌。岑無嶽見他撲來,冷笑一聲,右手忽然松開,令牌啪地掉在地上。
寬言登時一愣,前衝之勢一滯。不料岑無嶽右手收回,竟後發先至地擊向他右胸,而寬言身在空中,兼之雙手撲出,已來不及回收,被岑無嶽一掌擊中。
這一掌已使上了“五丁開山”的招式,勢大力沉,前送之力更是了得。無從借力的寬言被這一掌直打得倒飛而出,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竟從窗口摔了出去,沿路撞上的桌椅都應聲崩裂。
心急的胡阿壇探身從身旁的窗口下望,只見寬言半跪在路面上,正口吐鮮血,想來是他魚龍躍的輕功功夫了得,性命還不至於有礙,尚能強自支撐。
寬言那兩個同行的夥伴早已驚呼著往樓下奔去。岑無嶽也不加阻攔,倒是寬澤在一旁咬牙切齒,顯然是對放走了寬言很是不滿。胡阿壇已對寬言心生憐惜,此時見兩個和尚抬了他去,方感寬慰。
只見岑無嶽笑著把令牌遞到寬澤手中,寬澤不住稱謝。岑無嶽擺手一笑,一夥人又重歸座位吃飯,只聽得一桌人不住誇讚岑無嶽掌力無雙。
而胡阿壇卻愈想愈氣憤,恨恨地壓著嗓子道:“幫主,方先生,我們走罷,這飯我實在吃不下了。”
馬逋臉色凝重,點了點頭,倒是方沉客若有所思,但還是答應了一聲。四人當即起身離席。剛才這麽一鬧,受到驚嚇離席的客人有不少,是以他們的離去也並沒有引起泰山派他們的注意。
一到樓下,胡阿壇便破口大罵起來:“什麽泰山派掌門!這和流氓打架有什麽分別, 看別人不順意了就給一拳,好威風嗎?”
馬逋此時正暗自發愁,低聲道:“行了,你少說兩句。”方沉客也拍了拍胡阿壇的肩膀。胡阿壇隻好住了嘴跟著三人快步離開了酒樓。
見了這一場鬧劇,各人心中都有如壓了一塊大石,再無心情飲酒尋歡。尤其是馬逋,回到客店後隨便扒了幾口飯便回房歇息去了,信心已大大受挫。
次日卯時未至,馬逋便率眾上路,行了兩天路程,這日終於在申牌時分趕到了皇城腳下。
一路上他們又遇見了少林、武當各派,挨到此時,馬逋已殊無興奮之意。自己雖然利用陰謀解決了一個競爭對手白駝幫,但此刻面對的是更加龐大的對手,而且身在天子的眼皮底下,陰謀詭計是行不通的。每每想到此節,馬逋便不敢再存奢望。倒是窺破了他心事的方沉客經常沒頭沒腦地鼓勉他,似是躍躍欲試。
而這京城內端的是人頭攢動,車馬不絕。由於這場皇帝親自督辦的武林大宴也即露面,來來往往的江湖人士兀自不少。馬逋一行逛了一圈,才找到一家有足夠空房的客店安頓下來。
入得深夜,馬逋仍自和衣難安,便往隔壁方沉客的客房走去。不料輕一敲門,門就被推了開來。
馬逋心中一緊,這才發覺自己沒帶刀出來,忙手扣暗器緩步進入房中,卻見蠟燭仍然點亮,燭台下卻壓著一張薄紙。
馬逋環視四壁,卻是沒有人影。他展開紙來一看,上書:“良辰好景,月白風清。清池飲樂,何以不為?”落款是一個“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