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揚州後,已過十日。
根據天氣來看,再過五日便能抵達江陵,自從展開謎團那天來,元伊從未如此寡言過。
生母遺骸於枯墳中,尚不知近十年來有無香火,而這段走過許多回的路,極有可能是接觸身世最大的線索。
倘若父親還活著,也一定獨守枯墳,說不定,曾經也在某處注視著元伊。
想到這,那被年幼包裹的悲情溢出了一絲情緒,促使人探尋的衝動。
為何會感受淒涼,大雪風寒也不曾進入過內心。
“籲!”
馬夫劇烈勒馬,整個車體哐當了一下,本該系在馬鞍上的韁繩斷裂。
“出何事?!”
易桂第一時間感受異常,拍著馬鞭迅速趕來。
“老爺!風霜把麻繩凍硬後一扯就斷了!”
“再去尋兩條,我兩子一女不得有失!”
話音未落,之見車內冒出一縷縷黑煙,竟是傾落的火盆炙烤。
好在還未燃起,易鴦將元伊抱起後從木窗滾出,易廉則一躍衝出。
數道黑影略過,破風聲隨後傳來,修長的箭頭已插入馬車內。
“刺客!保護老爺!”
距離最近的護衛立即將易桂等人圍繞,此處為丘陵,行凶者肯定隱藏於山林之中。
“伊兒廉兒趴下!父親小心側方!”
易鴦拔出隨身的佩劍,朝箭頭的反方向巡視。
咻!咻!
連續兩道吹針襲來,一道被劈開,另一道扎在其中一名守衛眼睛上。
淒慘的喊聲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噴灑出的血液被雪映照的極為耀眼,上面還有熱氣。
二十幾個護衛很有默契的躲在馬車的側方,剛才兩發已經確定了對方的方位,現在保護好老爺才是主要。
“三弟別怕,二哥保護你。”
躲在車輪地上的易廉用身體護著元伊,盡管被嚇得說話都顫抖。
元伊則親眼看見那名守衛死亡,現在大腦還是空白,怎麽說都使不上力氣。
“家主,這種精良的毒針和準度絕不是匪徒,很有可能是江湖上那些逃犯。”
跟隨易桂多年的易家親衛一眼看出,並在腦中回憶是哪些仇家。
“鴦兒,你保護好廉兒他們,同時要小心暗箭。”
“易蒙,你組織其他人準備弓弩,三人一隊一共五隊散開,不要太遠,見哪裡有動靜就隔隊放箭!”
“諾!”
那位敏銳的親衛便是易蒙,曾經在戰場擔任百夫長。
一直僵持了許久,直到探入草叢的小隊發現了有人離去的蹤跡。
“老爺,襲擊者好似離去了!我等可……”
話音未落,這名護衛頭顱飛起,身體條件反射的走了幾下,衝天的血液掩蓋了樹梢上的枝節。
事情發生的過快,凶手留下殘影后便消失在視線裡。
“父親,可知為何人否。”
易鴦從未見能如此迅速之人。
“故人。”
易桂作答,語氣已是極其冷靜,眼中已是種憤怒,夾帶著一絲恐懼。
“家主,再這樣下去其余人皆會被殺,要不留我斷後。”
易蒙不曾見過此人,但那份氣息想必也不會陌生。
“他不會殺我,但會將我所擁的全部屠戮。”
“可是…”
“保護好我的妻兒子女,若有異動切勿出手,要等傷我時決定。”
易桂起身,將官劍拋至身外,
靜等某人前來。 空氣沉靜許久,所有人不敢輕舉妄動,隻得警惕著危險的到來。
似一道閃電,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已有一把刀架在易桂喉嚨處。
一時間空氣緊張到極點,好在那刀的主人沒有動手,說明有談判機會。
元伊只見兩人在交談什麽,聲音極低,唯一聽見的便是那句告辭和利刃劃破血肉的聲音。
是易桂偷偷藏在袖口的暗劍刺傷了那名襲擊者,噗呲一聲跪倒在地上,左手捂著胸口化為黑煙消失。
“老爺!”
“父親!”
多道人聲響起,仿佛中傷的是易桂。
元伊清楚的看到,義父眼睛微咪,閃過不厭煩與愧疚的神色,表情卻是面帶微笑。
那絕不是一個普通司儀做的出來的微笑。
……
當晚又遭一次襲擊,不過好在這次是普通麻匪,悶著一股氣的護衛幾下便砍成人棍,害的元伊易廉吐了三次。
又過三日後,距離江陵只差兩夜的路程了,而因路途頗為曲折,易桂下令在一名為江山的小鎮裡整頓半日,等夕陽到臨的時候出發。
這十四天裡,對於期待的感覺一直變而又變,甚至演變成羞於面對?
剛抵城不久時,縣令便早來迎接,安排驛館,倒也省下一份操勞的心,不過奇怪的是這縣令消息為何這麽靈通。
驛館相比楊州城和姑蘇城的確寒磣,不過好在有接客用的房間,容納的了整個隊伍。
懷揣著忐忑的心理,元伊推開了義父房間的木門。
“伊兒?怎麽了?”
易桂正坐著蒲團,拿著簡書翻閱查看。
元伊未語,坐在另一個蒲團上,低著頭糾結著是否告知義父關於那紫帛之事。
碳爐裡的紅光也暖不了他蒼白的臉頰,耳尖有寒冷造成的凍瘡,那白綢也歪歪的系在頭上,厚大的棉衣裹著薄弱的身體,顯得像夏裝一樣合身。
易桂看著故友的孩子,越來越似那消逝在歲月的模樣,任誰都泛寂寥。
“伊兒,你比去年高了。”
他推辭那些繁瑣政事, 就是為了年年能夠陪元伊,就算引起諸多不滿,相比之下,又奈何呢。
元伊多麽害怕說出的話語會被拋棄,害怕下一刻什麽都化作雲煙,那份屬於自己的寵愛不複存在。
“義父,你給我的發簪之秘,武書之謎,我已解開了,但…我真不能此生就那樣迷茫,甚至連生母枯骨都無法祭拜!”
“伊兒你聽義父說,我承諾過…”
“伊兒就在你面前啊…為什麽要提我不知的承諾,甚至你還不是我親生父親!那對我好的謊話我怎麽信…我只是,我只是…”
宣泄到最後變成抽泣,眼淚滴在元伊緊握的拳頭上,滑落至掌心,帶來無數淒涼。
連覺得給予擁抱的資格都沒有的易桂,又被那句不是親生父親酸了心。
“伊兒啊…,我是真的把你當初親生孩子看待,你父親曾無數次欣喜的告訴我你的誕生,我不會弱於他一分,但我也不可能違背任何有關他的承諾,特別是關於你…”
“你從小到大,一直很聽話,不惹事端,被欺負了只會傻傻笑著,我要是把所有都告訴你,你又如何承擔那些事啊…”
……
元伊直到低著頭在易桂面前睡去,也未曾再說一字一句,他很清楚,義父做的很對,也沒有什麽好反駁,能夠發泄情緒,讓自己好受一些,是現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了。
從那些得知字據開始,前方就是一條死路,要麽踉蹌帶血的得知一切,要麽做那口中平凡快樂的元伊。
現在,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