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曉前,終是度過了長途,在除夕這天抵達。
在姑蘇從未見過如此連片的山,氣候也相對溫和,地上一層薄雪,湖泊眾多且尚未凍結,仍有片舟行於載客。
稀疏的山歌傳來,哨塔上有幾縷炊煙,車馬逐漸增多,遠方出現黑色的蹤跡,那是城牆的門樓。
說起來,元伊還未看過江陵的春夏秋,也不知是怎樣一番物景。
於城門前展示令牌後,得以放行。
江陵多港,城中百姓煙火氣息近由山水組成,因冬季原因缺少華氣,但有種熱情蘊含其中。
江陵的宗族並不只是一府邸,而是一條街,各式門匾上前刻有不同燙金姓氏,後則是府。
易家祖宅並不奢華,多以精致,畢竟祖上為道統,只是現道家羸弱,迫使改業。
一下馬車,還需拜見祖母,則易桂之尊堂,而易公常年於道館修行,已有許久不歸。
親戚並不多,大多成家離開,只剩祖母與其一子一女,而也各有妻妾與子,易桂為家中第二。
易祖母早攜孫女和女兒於大堂等候,見易桂等人來時,臉上笑意已喜不勝收。
“孩兒見過母上!”
易桂見面就是一跪,連其身後的元伊等人都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
“孫女易鴦,見過祖母!”
“元伊,易廉見過祖母!”
“好好好,鴦兒廉兒快過來讓我看看。”
易祖母慈祥和藹,此刻已是恨不得把這兩親生子孫捧為寶。
“鴦兒又變俏麗了,廉兒也高了不少,快跟奶奶講講這年裡都有何事。”
元伊還在呈跪禮,無人能看清他的眼睛。
“元伊,過來和小妹玩吧。”
站在祖母身旁的小姨開口,緩解了他心中的複雜。
“嗯!謝小姨。”
笑著應答過後,生硬的來到三歲小妹的身邊,然後則是對方的閃躲。
“二哥,還看著做什麽,還不來抱抱你侄女。”
“纓妹,你得讓楚楚多了解她元伊哥。”
易纓聽後直想這二哥怎那麽木納,好在對方隨後察覺到,大步前來,並“教”元伊怎麽去和小妹溝通。
另一邊無休止的長談終於停下,易祖母似乎才注意到“義孫”的存在,關懷幾句後又回到身邊的親孫上。
說來尚且奇怪,平日裡童稚的易廉,竟會在祖母面前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就連易鴦也會帶有絲絲微笑,看來兩人是真的不怕其父。
突然想起還有一幅畫要送,元伊辭別後,便來到還在清點貨物包裹的大院,翻騰著什麽東西。
“你在找什麽呢!”
突然傳來的人聲嚇了元伊一跳,回頭一看,心稍微顫動一點點,就一點點。
“鶯憐,你驚到我了,我還打算找幅畫卷送你的。”
“那是不是這幅?”
名為鶯憐的女孩手中拿著畫簡,一臉壞笑的看著元伊。
“你是不是送我情詩啊?沒想到你竟會這般輕浮,沒想到啊沒想到…”
說著說著竟一副憂愁的樣子,仿佛真覺得元伊是那般人。
“誰…誰給你詩了,是你的畫像,我很用心的。”
“哦?咳咳,君之誠作,小女實在激動萬分,難忍激動之心,此刻開封,失禮了。”
說罷便拆開簡,取出畫像,先是欣喜,隨後古怪,最後一臉怒氣。
“我牙哪有這般尖!三千青絲都被你繪成三十了,
信我打你否?” 亮著虎牙,一臉凶惡的鶯憐怒道。
但此人變臉似翻書,又笑呵呵的拍著元伊肩膀,想引他追趕,無果後喃喃道:
“天暗後要去看除夕燈火嗎?這是江陵每年這時的節日,你過往都是除夕後才到,都未見過。”
“你想和我去嗎?”
“誰想和你去!只是念你孤苦,於心不忍而已。”
這人撒謊向來不動聲色可又人人能知她騙人,甚怪。
“那,我求情姑娘,小生想見江陵燈火,可否帶我見之。”
“應許也。”
兩人相看許久,最終噗呲一笑。
誰記住了那“尖銳”的虎牙,誰記住那明亮溫柔的眸眼。
都因對方舉動而歡喜。
……
看著鶯憐一蹦一跳出了易府,元伊便安下心來去好好向祖母求情了,畢竟要在此久居,固是很難。
晚飯前,所有人都到齊,一一位桌,述談近年悲歡。
看著四周一言一往,實在沒有機會說出口,隻得等義父代口嗎?
看著元伊一言不發的樣子,易桂稍微失望些,本以為吐露心聲的伊兒能夠大膽許,沒想到又是低頭沉默。
“母親,我來後忘了見事,才得這時相告,請諒解桂兒。”
易祖母位於桌首,戲言道:
“桂兒怎會如此見外,莫非家妻甚嚴了?說來聽聽。”
“伊兒此來,不回姑蘇了,想在江陵待幾年,不知母上尊意如何。”
頓時一片沉默,所有眼睛都盯著易桂,再看元伊,眼露不可思議。
易祖母當即換了臉色,易纓也疑惑不解,看到大哥的眼神,生出了不妙的感覺。
“當初桂兒你非要收那人的兒子做義子,念及他救你一命我沒反對,今又想放這孩子於我身旁,想我早逝不成?鱗兒,你評評理。”
就在易祖母身旁的男人起身,他便是易鱗,易桂的大哥。
“二弟,母親年事已高,你也年有四十一了,怎會還似以前,此事於理該收,於情不可。”
“大哥,伊兒才十一歲,能懂什麽,況且他什麽都不知,既然喜歡江陵,有何不可?”
“他是義子,桂兒如此嬌養,讓廉兒怎看嘛?”
幾方語氣平靜,但這種爭執想必已存許久。
而元伊此刻哪有什麽山水這些,恨不得立馬去姑蘇,以前多天真,竟然會覺得在江陵會比姑蘇好。
但姑蘇,又好在哪裡呢?
那些言語逐漸無聲,並不是停止了爭執達成一致,而是元伊聽不見了。
感覺天地都在旋轉,無力的感覺蔓延至全身,一絲恨意彌漫心扉。
“夠了!不要為他傷和氣,若執意要待在江陵,那便將元伊送至那老東西道觀,五日可回易府休息一日,可否?”
易祖母打住了兩人的爭論,對著元伊道。
易桂睜大了眼睛,這豈不把伊兒徹底當一野童嗎?
易廉也看不下去,急促道:
“祖母大伯,我三弟很好,不是壞人,真不是那種…”
沒有人注意到易廉的話,似乎在易桂說出那刻起,整個飯桌的氣氛已經變得不是小孩撒嬌能換來同情的世界。
“伊兒,回姑蘇吧,這七夕還有你大姐的婚禮,少你怎可行。”
易桂想讓元伊重新有種歸屬感,但似乎已經沒有作用了。
“謝祖母大伯為我心切,道觀挺好,能陪易公,易鴦姐…的婚禮我會隨行來到的,今身體不適,先回房歇息了。”
元伊微笑著說道,轉身朝外面走去。
“對了,正月十日回去的時候,還麻煩義父九日送我去道觀,雖說不遠,但伊兒不知路程,麻煩義父了。”
深深一鞠躬,便再也不回頭了。
偷偷抹掉眼淚,看著天邊的夕陽,讓所有事物都染上溫柔,遺憾的是,就連太陽也只有最遠的地方露出一角,天上已是烏雲滿布了。
……
看著元伊離去的背影,易桂應該是這天下最心酸的人了,那樣單薄,纖弱,隻及腰間的孩童,只是想要一個家,卻越來越孤獨面對世間。
“秦,我到底該怎麽做?”
易桂愁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