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章華緩緩說道:“世上常有孤魂野鬼的說法，其實並不完全正確。我們活人由魂魄與陽氣而成。陽氣在時，鎖魂魄於體內，陽氣越足，魂魄便被鎖的越嚴。活人因此能愛能很，大千世界繽紛多彩萬象不一。這是我們當下的世界，你在其中，我能看到，也都能參與。最終人將老去，陽氣消散，魂魄被鎖的越發不嚴。最終活人死後，魂魄出竅可以自由飄蕩，這是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魂魄的世界，你們不能看到，也不能參與，但我能。因為屍體要二十一天才能完全腐化，所以魂魄便有一個二十一天的輪回期限。絕大多數魂魄在二十一天之內都輪回轉世了，這部分在輪回路上的魂魄，才是人們常說的孤魂野鬼，他們是無害且短暫的。

　　“但偏偏有些過了二十一日還不去輪回，放棄了輪回重生機會的極少數魂魄，他們選擇繼續與世人糾纏，成了戾鬼。世人只知道他們對活人的惡果，因此有了厲鬼的說法，凶厲之鬼。但收臉人，這個世界唯一能看到他們、和他們溝通的人，看到的是他們寧願不去輪回，寧願不再重生也要繼續折磨活人的戾氣，這戾氣來自恨，可如此之深仇大恨後面，又牽連著多少的難解心結。也就是這樣，我們才稱他們為戾鬼，戾氣難消之鬼。”

　　張澤升聽到這，似有所悟:“這是‘戾鬼’的解，原來是這樣，所有的戾鬼也都是個可憐鬼。這樣的話，‘自有大慈悲’也有解了，是收臉人對戾鬼的慈悲。”張澤升臉上略過一絲愉悅，終於解開了這句誡語，已經花費十幾年的光陰了。

　　歐陽章華輕輕搖了一下頭，卻沒有接話。沒過一小會，張澤升還是陰沉了下來。他的解法並沒有得到歐陽章華的肯定，該是自己解錯了。若可如此簡單地去解，那法師依然可以做批注，哪怕僅僅將“戾”字圈起來就可以。

　　張澤升渴望的眼神看著歐陽章華，他已經到了最後一步，他已經求了十幾年佛道，他已經為了這句誡語參研了無數個夜晚。他想聽歐陽章華告訴他收臉人全部的秘密，可他分明感到，歐陽章華眼神裡盡是希望他不再追問的憂愁。若解這句話，就得知道收臉人的所有秘密。那個知道了如此多秘密的法師，為何單在經文開頭寫了那麽兩句話?

　　歐陽章華仍在看著他，似乎他只要再開口，歐陽章華就會真的回答他最想問，但也最不敢問的那個問題:為什麽收臉人可以伏戾鬼?

　　但他不能啊。當年法師高人沒在《伏魔經》裡說的話，怎能通過這種方式聽?他該通過“戾鬼”自己去解下半句的，而不該去這樣極其輕易的打聽。

　　“咳咳咳”，張澤升重重咳嗽了一陣，似乎將肺裡的空氣都咳了出來，兩行熱淚滾了下來。

　　歐陽章華眼看著張澤升終於放棄了，便輪到他問他最關心的那個問題:“張老先生，你怎麽知道我是收臉人的?”

　　張澤升氣若遊絲地說:“我見到了柳安……她在夢中質問我，為何請了收臉人來收她，我問誰是收臉人，她說……你便是。”

　　歐陽章華大驚，不可能！他不是已經將柳安收臉了嗎?怎麽還會被夢到?怪不得張澤升還能說起她的名字。他在腦海中將昨晚的收臉又過了一遍。他的確去之前沒想過會那麽順利，可的確最後出了黑血了呀?

　　黑血……

　　“壞了！那不是黑血，那是防腐丸融進血液後的顏色！”歐陽章華突然意識到，他原來一直都錯了。

　　那股血不是黑的，

是紅色的。那股血也不是柳安的半個戾鬼，而是許繼昌的血。　　狡猾的柳安一直沒有呼吸，也沒有選擇更年輕的許繼昌，而是選擇了老邁的許家老太爺。歐陽章華折騰了一晚，卻這樣錯過了。

　　歐陽章華看著張澤升，想著他剛才說的“我昨晚見到了柳安”，那她的魂魄一直都在哪裡呢?歐陽章華猛地站起身，連忙開了天眼在屋內尋找起來。張澤升看見他的額頭眉間亮了個小圈，眼睛陡然更加明亮了。他心下一驚，不自覺緊緊握著念珠暗自誦經。

　　歐陽章華確定院子裡並沒有戾鬼的存在。回過頭，看見張澤升正撥弄著念珠怔怔地看著自己，急問道:“這個念珠是從哪來的?”張澤升一錯神，歐陽章華便一把奪過他手裡的念珠，分明看到這八顆念珠內側刻著幾個楷書小字，一看，不覺讀了出來“是安慈澤升柳扶如”。

　　張澤升的念珠被奪了去，像是丟了魂一樣，糾正他說:“你讀錯了，是‘柳扶如是，安慈澤升’，是我後來刻上去的。珠子是我在柳安的墓前拾到的，這是佛的緣分啊。”

　　歐陽章華哪裡管是“柳扶如是安慈澤升”還是“是安慈澤升柳扶如”，卯足了勁將手裡的念珠摔在地上砸的稀爛，一陣白煙便騰空而起。張澤升來不及錯愕，就被一件袈裟遮住了頭，隻隔著袈裟看見一個碩大的身影來回跳動，不一會，身影跳到門前，推開大門跑了出去。張澤升掀開袈裟，跟了出來，在院子裡碰到張扶慈。

　　“傻大個跑出去了！他的身子還沒好呢！”扶慈跳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