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慈仰著頭，模糊的視線慢慢清晰了起來。就好像眼前的一層霧，慢慢散開。她原本應該看到一根粗粗的房梁，可等迷霧散開，卻並沒有看到。黑色的屋瓦也沒了，先是一團黑，深不見底的黑，接著慢慢有了一個閃動的光亮，就好像黑幕中唯一的星星。這顆星星閃了幾下，突然，它跳動了一下，張扶慈嘴裡不禁跟著“噗嗤”一聲，仿佛她的這一聲“噗嗤”是句咒語，這顆星星被她的話施了魔法，瞬間跳動著變成了兩顆，如剛才未變之時一般大小，還在做著同樣的閃動。張扶慈再“噗嗤”一下，那兩顆變成了四顆……張扶慈從未想過自己的話會有如此神奇，她停住沒說話，星星便也沒再變多，只是還在空中閃動著。再一聲，星星又增加了一倍。

　　張扶慈這才確認是她這聲“噗嗤”的作用。她不停的“噗嗤”，星星越來越多，將整個深黑的天空幾乎布滿了。可是，她並沒有感覺到刺眼，星星越來越多，白色的光亮缺越來越淡，慢慢顯示出點點藍色。張扶慈這才發現，她眼裡能看到的已經沒有了任何其他東西，全部是一顆顆跳動著的淡藍色小圓球。

　　張扶慈哪裡能移動雙眼，她盯著頭頂上方去看，那裡本該是屋頂，眼下卻是天空。那些原地閃動的星星們也已經換了方式，開始移動漂浮起來。有幾個嗖一聲從眼前劃過，成了流星。有幾個慢慢聚在了一起，成了一個長長的尾巴。再過一會，它們突然又不動了，頃刻間從空中傾瀉了下來，滿眼亮晶晶的“星星雨”下了下來。張扶慈驚呆了，她剛細看，但星星雨下得太快了，成了眼前一陣跳動的亮點，看的並不清楚。張扶慈便是這樣一想，星星雨就停了，像是被施了魔咒，一動不動地停在了她的眼前。她似乎能看到，每個閃動中都有一個跳動的人像，她伸手過去，手指尖碰到了一個亮點，亮點在她手指尖慢慢變大，像是一個水滴停在她的指尖，卻又比水滴更柔滑。水滴在變大，人像也越發清晰，鵝蛋臉龐，白皙的皮膚。張扶慈伸到眼前來看，那人像卻越走越遠，扭動著一個極細的腰身，專給張扶慈留了一個背影。

　　張扶慈並不認識此人，只是近乎本能，不由地喊了一聲，“母親！”。但她一喊出，這個水滴便破了，停止的星星雨又開始下了下來。破散了的水滴化成無數個細小的光亮，混在星星雨裡，傾瀉下去。

　　“若這是一個夢，那就不要醒。”張扶慈呼喊著。她也沒有掐自己。若掐了自己卻沒有疼痛，還有比這更讓人害怕的事嗎?張扶慈轉過頭，現在，不光她的眼前，她的前後左右，全部都已經被星星雨包圍著，永不停歇的小星星，從頭頂蔚藍色的天空，持續不斷的下下來。低頭看去，懸在身下的是黑乎乎流動的河水。

　　張扶慈認出，她在福水河上，不過，這裡是福水河好遠的地方。星星雨落入福水河，飄蕩在福水河面，已經將福水河慢慢染成了一個星光點點的光帶。但當她再細看時，不覺一陣驚慌。她的腳下，正踩著一隻毛絨絨的大耳朵兔子，正是這隻兔子，帶著她懸在了福水河的上空。這個兔子耳朵奇大，耳朵翻過來將張扶慈的雙腳裹在它的身上，張扶慈便這樣被固定站立在了這隻兔子上。即使隔著鞋，張扶慈依然能感覺兔子近乎有些讓人發癢的柔軟。

　　“這，好像就是我在四嚴法師前看到的那個小動物。”張扶慈蹲下去，想摸摸這個小動物。小動物回過頭，張扶慈看到她黝黑的極其明亮的一雙眼睛，

甚至能在黝黑的眼睛裡看到自己。　　“我摸摸你，好不好?”張扶慈問。

　　“嗨-呲-嗨-呲”，小動物發出這樣的聲音。張扶慈拿不準這是允許還是不允許，她越是歡喜，便越不敢輕舉妄動。

　　小動物扭過頭去，從身體裡打了一個嗝。張扶慈看見一個圓形的透明泡泡從她嘴裡冒出來，那個泡泡升到她的眼前，便停住了。張扶慈聞到一股酒味，小動物又打了一個嗝，另一個泡泡從她嘴裡冒了出來，這個酒味便又多了一分。張扶慈感覺小動物拱了一下身，似乎想把嗝縮回肚子裡去。

　　“嗨-呲-嗨-呲”，聽著像“抱-歉-抱-歉”。

　　張扶慈小聲說，“沒事的”，第二個泡泡卻沒有來到張扶慈面前，而是往外飄蕩而去。正在這時，星星雨停了。頭頂蔚藍色的天空沒有一點光亮，腳下福水河裡，隨著波浪飄蕩著點點星光。

　　張扶慈眼前的透明泡泡變大了，貼在她的眼睛上，更濃的一股酒味上來。透過這個泡泡，張扶慈將遠處看的更清更近了。剛才遠處飄蕩的那個泡泡，停在了空中，也在慢慢變大，但裡面逐漸多了五彩繽紛的顏色。 過了一小會，張扶慈透過眼前的泡泡，看到遠處天空中飄著一個巨大的五色球，“啪”地一聲，五色球爆炸了了，裡面五顏六色的繽紛往空中騰空竄了一會，又四下散了開去，墜入到星光粼粼的福水河裡。

　　這是張扶慈十六年來，看過的最盛大美麗的煙火。

　　更讓她驚奇的，是煙火入了河裡便開始四下竄動，像是幾條彩帶亂舞。這時，從水下忽然騰起三條白色的大魚來，那正是父親張澤升帶母親柳安看過的。三條大魚中，最大那條的騰的最高，兩條小的好像是她的孩子。三條白色大魚寬寬的嘴巴，流線的身子，白中帶著一點灰，入了水又開始追逐起彩色光帶來。它們時而躍起，時而速遊，真像她看過的，別人家父母帶著孩子出遊的樣子。張扶慈聽見腳下的大耳朵兔子接連發出好幾聲“嗨-呲-嗨-呲”的聲音，似乎，這幾條白魚是在就著這個節奏，跳著舞蹈。

　　張扶慈覺得，夢可以醒了。她知足了。

　　慢慢的，像潮水開始褪去，白色的大魚開始越來越模糊，福水河的星光也慢慢變淡。她眼前的那個泡泡，又跳了出來，慢慢變小，最後成為一個小點，“呼”地一聲，繞到了她的後面。一閉眼，忍受了天椎穴針刺一般痛了一下，再睜眼時，便看到了頭頂黑色的屋頂。

　　張扶慈發現自己正坐在椅子上，對面僅有歐陽章華，像是極疲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著。

　　像是一個夢。張扶慈覺得。“可……”張扶慈摸摸自己的天椎穴，那裡有一個凸起的小點，“可我真的有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