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神醫還沒開口，四福進屋欣然說道:“續命神醫，那個孩子有救了！大來夥計送腥魚草來了。”說完，四福引大來到內堂，大來將一束腥魚草遞了過來。四福應該是飯吃到了一半，嘴巴上全是油漬也沒擦。

　　續神醫上前接過，看罷枯枝和紅花，確是腥魚草無誤，不解問道:“這是?”

　　大來忙將他隨張澤升在閔灣山下拾得樵夫所采腥魚草之事說了。續神醫抱拳謝過:“想不到張掌櫃如此宅心仁厚，這麽晚還趕著送了過來。說來也巧，下午有個幼兒鬼摸頭急用此藥，當真是功德無量。”

　　四福抹抹嘴，忙說:“那我現在就去和那婦人說，省的她徒勞多籌錢。”

　　他剛轉身，卻被續神醫叫住了。續神醫笑著說:“四福你先不急，先送大來夥計。婦人之事明日再說無妨。”

　　大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插話說:“看來幸虧還是今晚就送來了，不然就耽誤了。不過，續……續命神醫，我此來倒不是專為送腥魚草，還請你立刻出診善漁灣。”

　　續神醫心下一驚，示意大來稍坐，隨手又取過一冊書，將桌上小兒鬼摸頭的帖子複又蓋住，拉著四福出了門。續神醫回頭看了兩眼，見不到大來，輕聲問四福道:“大來夥計可和你說了是誰患病?”

　　四福望望屋內，大來並沒有坐下，來回踱步似乎很是焦急，忙答:“倒是沒說，隻說有要事求見。莫不是……”

　　續神醫忙攔住他的話:“不可瞎猜，張掌櫃他……身體還……湊合。”

　　四福摸摸頭，說:“哎，先生！知道你不願去張家和許家瞧病，但這麽晚了，大來夥計親自來請，你不去一趟肯定不行。說不定不是張掌櫃，是扶慈小姐生病呢?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若真是張……若真是善漁灣張家誰有事，你還得早些回來才好。明日那婦人來了估計還得找你。我最怕這等事了。”

　　續神醫搖頭道:“大來不願明說，估計不是扶慈小姐。若真是張……萬一要是續不上……怕砸了我續命神醫的招牌。”

　　正說話間，大來推開門探出腦袋，見兩人在那低語，正欲催促，續神醫又將他送了進去，隻說有事要和四福交待，請他再稍等片刻。續神醫推著四福往外走了一段，叮囑道:“今晚把耳朵豎起來！要是聽到善漁灣三聲炮響，就將門匾摘了，鎖好後院等我回來。若是有人問起，別說我去善漁灣，就說……就說我去京都濟民齋了。記住了嗎?”

　　四福雖然點了點頭，但滿臉疑惑，支吾道:“善漁灣那麽遠，炮響的話我可聽不到。”

　　“太笨！所以讓你豎起耳朵聽。要是善漁灣放三聲炮的消息都能傳到這裡來，自然是出了大事。不是讓你真的聽炮響，懂了嗎?”

　　四福似乎沒有全懂，但又不好再問，想著大不了今夜不睡了便是。他猛然想起明日要去找那個婦人，抹抹嘴不安詢問:“那……那那婦人小孩的鬼摸頭怎麽辦?”

　　續神醫敲了下四福的榆木腦袋，小聲罵道:“太笨！成天就只顧著吃！鬼摸頭的方子我下午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待會連夜去一趟婦人家，就說我動了天大的人情從他處尋到了腥魚草，明日才能送到，讓她準備一下，最晚明日日落前來取。記得，說我動了天大的人情。”

　　四福下意識地又抹抹嘴，眼睛瞪的老大:“剛才不是說讓我明天再去嗎?他們要準備什麽?”

　　續神醫“哼”了一聲，眼見四福一臉懵懂，

隻好又解釋道:“太笨，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行醫，治病救人固然要緊，但賺錢賺名也很要緊。不賺錢，怎麽養活你們這一傻三呆?今晚你帶著消息去，她聽到了希望便會極力籌錢，早去一陣她便能多一陣時間準備，不然讓她準備什麽！你明日去的話，她哪裡還有時間準備?行醫之人，怎能向患者張口說錢的事?我續命神醫更不能。他們自己會掂量命的，懂了嗎?”　　四福苦著眼，隻好點頭道:“懂了。”續神醫笑道:“懂個屁。對了，一定要讓她記得明日日落前來取，晚了怕遺有後症。到時就算她錢少了一些，也要將腥魚草給了她。再記住了嗎?”

　　四福眼睛忽然開了，這下徹底懂了續神醫的話。他使勁點了點頭，便往外跑去。剛跑一會又返了回來，氣喘籲籲問道:“先生，你說錢少一些也行，那到底是多少錢呀?”

　　“她給多少就拿多少，這下懂了嗎?太笨！”續神醫罵了一句，抬腳進屋，大來早已等的頭頂生煙了。

　　一路上大來將馬車趕的飛快，續神醫左右擔心了一路。馬車外一陣蟲鳴鳥叫，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也看不清到哪裡了。馬車行的太快，車頭昏黃的馬燈搖晃的都快倒出油來。要是油倒在了馬車上，沾了火那可就是一輛火車了。續神醫越想越真實，仿佛看到自己從燃燒的車棚裡鑽出來，渾身都冒著火。

　　“呵呵，一身陽火。”續神醫心想。這倒讓他忽然憶起濟民齋藥癡先生在《無題卷三》中寫過的一個事，說“陰火著全身可通經脈，並殺體內附寒。”藥癡先生將炭火稱之為陰火，將明火稱之為陽火，這個續神醫是知道的。

　　“哎，可惜，藥癡先生總以為弟子和他一樣聰慧，不把記錄記全，也沒說體內附寒到底為何。魯老先生考據了十年，也隻判定了這一附寒和他自己所著《傷寒總論》裡所有的寒症都不一樣。這個《無題卷三》……”續神醫啞然一笑，想起剛看到《無題卷三》這個冊子的時候，光從封面就能看得出藥癡先生有多隨意:藥癡先生改了四次，才確定好是卷三，而不是卷五、卷二、卷八、卷十。那他將最後一卷定為《無題卷三十一》，也就不足為奇了。

　　“明明沒有《無題卷三十》！”續神醫暗想，“哎，可惜，都沒了。”續神醫又一次感歎道。

　　大來仍是一句話不說。鞭子打在馬身上“啪啪”作響，馬匹吃力嘶鳴了幾聲，加速向前奔去。續神醫聽得嘶鳴聲和馬鞭聲，才從剛才的思緒中又出來，頓感鞭子打在了自己身上，恍惚間身上也跟著馬匹一塊疼。他想，大來趕得這麽急切，多半還是張澤升掌櫃出事了。最好張澤升能在他趕去的路上就死了，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先把把脈做做樣子，再不免悲憤地大罵一聲大來“路上怎麽耽誤這麽久?”也算交代的過去。要是他剛走人便死了，那是次好不過，頂多再回去一趟，仍舊是先把把脈做做樣子，再不免遺憾地惋惜一下“剛才的凶症如此之猛，幸虧我已經穩住了，可你們剛才給他吃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無論回答說吃了什麽，他也總能找到不能吃的道理。就算什麽也沒吃，也能唬他們一個疏於照顧的理由，總之也能交代的過去。

　　畢竟，不是死在他在的時候。

　　他最怕的是他前腳剛到，堪堪隻搭上脈什麽都還來不及問， 針囊都還沒來得及打開，人就死了，這是最要不得的，那可就將他續命神醫不續命給坐實了。續神醫將那最好、次好和最要不得的情況輪番在心裡盤算。眼看大來趕車趕得這麽急，怕是趕不上最好的那個了。可要是讓他慢一些，又怕碰到最要不得的。一陣煩惱，也不曉得是催大來再快一點好，還是讓他慢一點好。

　　“當年藥癡先生考我出齋的時候，我都沒這麽緊張。這可倒好！”續神醫看大來一路不說話，故意生氣地說。

　　“續神醫，人命關天，能不緊張嘛！掌櫃的和扶慈小姐估計也都急死了。”

　　續神醫不覺一喜，詫異問道:“不是張老先生發病?也不是扶慈小姐?”

　　“當然不是了。哎呀，續神醫，你就別再問了，我們快去吧。”大來說完，又在馬背上“啪”的一聲加了一鞭。續神醫一塊石頭落了地，心裡卻在盤算，沒聽說張家還有其他家眷啊?他抓緊了座墊，催促道:“大來夥計，救命要緊，再快一些。”

　　續神醫跟著大來到了張家院子，赫然發現張澤升和張扶慈已在院中掌燈等候，卻不見張伯以及張家其他夥計。張澤升倒很鎮定，扶慈急的來回跺腳，續神醫倒不知此人和他們關系遠近了。他偷摸著四下掃了一眼，確信張家小院裡並無旁人，心下頓時更安定了些。沒來得及問好，張澤升便讓大來引著他去東側小屋。

　　張扶慈跟在身後焦急說道:“哎，渾身冰涼的，跟死人一樣，卻又有喘息。”剛一開門，扶慈便驚歎道:“呀！比剛才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