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神醫又守了約莫一柱香時間，眼看小夥子體征穩定才重新給他穿上衣服，從屋裡出來，迎面看到張扶慈紅撲撲的白皙圓臉。張扶慈看了屋內一眼，見歐陽章華仍舊臥躺如初，已經不見了剛才的寒氣，明顯好了很多。張扶慈滿腦子的疑問，剛想問些什麽，卻被續神醫一並拉了出來，兩人朝張澤升的居室走去。

　　張扶慈迎頭問道:“續神醫，那個大個子活過來了吧?”

　　續神醫不緊不慢地喝茶，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待扶慈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他才嫌棄地嘖嘖舌，說:“扶慈小姐，若我今晚不來，這個小夥子定撐不過明日午時。”

　　扶慈心下一驚，頭頂陡然一陣發涼。張澤升笑著看續神醫飲茶，笑道:“續命神醫如此說，我也就放心了。”

　　續神醫眼見張澤升聽出了他的心思，訕訕笑了幾下，正經說道:“扶慈小姐寬心，既然我都到了，那他就不會死了。在續命神醫手上死掉也沒那麽容易！我查了他的脈，待會再開一劑續命神藥，估計明日也就醒了。”

　　張扶慈一聽，長籲一口氣，卻見父親臉上泛著淡淡笑意，再一想，便也知道了續神醫剛才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欲向續神醫聲討，卻見父親帶著淡淡笑意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看的自己心裡發毛，忙低下頭去，避過父親的眼神。

　　續神醫停了茶，看向張澤升，不覺心裡一怔。剛才入院的時候情急，再加上光線不太明朗，看的不太清楚。眼下，張澤升帶著笑意看著扶慈小姐，借著跳動的燭光，續神醫分明覺得張澤升的氣色也好了很多。便是不用切脈，僅憑一望便知張老先生體虛之症有了變化，不覺說道:“張老先生，你的氣色倒是也好了很多！”

　　“哦?”張澤升摸須不解道，“老夫也沾光了嗎?哈哈。”

　　剛一說完，張澤升自己便也覺得是了。最後的一句“哈哈”分明比平日裡中氣要足一些。

　　張扶慈忙抬眼望去，張澤升顯然被續神醫這一句話說的更高興了，剛才淡淡的笑意眼下上了眉梢，果然氣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眼睛也有神了，平日裡嘴唇烏紫，現在也是血紅色。

　　續神醫忙上前，給張澤升搭手號脈，沉吟一會，又說:“奇怪！”

　　扶慈驚問:“怎麽了?”

　　續神醫笑道:“放心，扶慈小姐，是好事。”他問了張澤升近日的服藥情況，卻和往日並無區別，連連搖頭，說:“奇怪。往日張老先生脈象虛滑，今日的脈象平穩，卻不知是我哪服藥的效果開始顯現了。”

　　扶慈和張澤升聽到這個喜訊，喜不自禁。扶慈拍手說道:“還是續命神醫厲害！”早已將他剛才故意的虛張聲勢忘得一乾二淨。張澤升猛然間覺得精神抖擻，也向他彎腰致意。

　　續神醫聽著扶慈的誇讚，稍露愧疚之色。看著張澤升略有紅潤的臉龐，剛才救治那個大個子的凶險歷歷在目，當下心裡諸多想法混雜而來，卻也不便多說。

　　“也罷，扶慈小姐今晚多加照看，我明日再來，那小子明日便該醒過來了。”續神醫告辭要走，扶慈加重了酬謝，忙讓大來又送續神醫趕了回去。續神醫回到長泰續命醫館已近天亮，四福還沒入睡多久便被他喊了起來。

　　“炮響了?”四福驚詫問道。

　　“快，將這封書信加急送到京都濟民齋去。記得，須魯扁鵲老先生親自收。”

　　續神醫走後，張扶慈臨睡前又去東側小屋，看了一眼歐陽章華。東側小屋是個雜物間，

不是正經住人的地方。雖然被褥都是新換的，屋子也算乾淨，但張扶慈對將歐陽章華安置在這裡，還是很有些過意不去。　　畢竟他是個病人。可是，張家院子並沒有多余的空房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歐陽章華仍舊在昏睡著。張扶慈走進看，好在看他臉色有了好轉，不再那麽慘白，估計明日便真如續神醫說的那般醒來了。

　　“希望續神醫這次說的準。”她想，“續神醫能將這樣一個冰冷的人回溫，到底還是對得起他的名號。”

　　回到自己屋內，張扶慈輾轉難眠。或許是因為這個院子從沒有外人來住過，張扶慈心裡有那麽一些害怕，又感到一絲驚奇，連同白天在閔灣山上看到聽到的一切，都讓她難以入睡。她到現在都還記得聽到的那句“小心”，也還記得父親在母親墳前的異樣。父親回到張家小院，就又回到了之前那種平靜無爭，對世事索然無趣的樣子。大來並不知道他們在閔灣山上面對的那些，還隻道是父親慈悲心腸救了一個病急之人而已。可她張扶慈，始終覺得自己現在已經習慣了的生活或許就要改變了。

　　那些她目前還無法理解的怪異之事，引來的會是福還是禍?

　　“多半是禍。 ”扶慈心想，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好福氣。

　　模模糊糊中快睡著時，忽聽院外有人在輕聲喊“扶慈”。她聽的不是十分清楚，再聽幾下終於確定，是張嬸。扶慈披了薄衣出去，打開院門，果然是張嬸站在院外，靠著院門口東面的石獅子邊。一見扶慈，張嬸忙道:“大來差人來說家裡來了病人，我放心不下，來看看。哎，你穿的這麽單薄，小心凍著了。”

　　扶慈心裡一暖，回頭看向院內東側小屋，小屋內還亮著一盞燭火，光影肆意跳動。或許是見到了張嬸，又或許是這盞跳動的燭火，扶慈初時的那絲害怕現在已經蕩然無存。若見了歐陽章華，張嬸必然要問起白天閔灣山的遭遇。

　　“現在還不到和他們說的時候。”扶慈覺得，“再說，爹爹也說，他們畢竟都是外人。哎，外人。”一想到這，扶慈便和張嬸說道:“爹爹剛剛睡下，等明日那人醒了，我再讓大來哥和你們說。”

　　張嬸點點頭，伸長了脖子望了幾眼院內，看到張澤升的南向居室黑乎乎的，顯然已經熄燈休息了，摩挲著手掌說道:“掌櫃的能睡下，真好，真好。”

　　“進來坐坐吧。”扶慈上前一步，看得出張嬸在向院內窺探。

　　張嬸忙不覺往後退了幾步，道:“不了，不了。等你成人香我再來吧。”她返身往後走去，又忍不住回頭叮囑扶慈，“有啥事就和我說啊，扶慈。”

　　扶慈點點頭，目送張嬸離開。關了院門又回到屋內，剛才積攢的一些困意卻沒了。她和衣坐在屋內，不覺想起很多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