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從他們身旁跨過，抬眼望去，遠處山林中部墳塚密布，估計一時半會很難找出那個戾鬼了。他呼吸漸勻，抬手擦掉滿臉的汗，索性在樵夫旁癱坐下來。章華看了樵夫幾眼，想是這兩位樵夫該天沒太亮便出門上山，濕漉漉的破衣蔽體，草鞋已經爛了，裸露在外的小腿沒幾處好肌膚，橫七豎八敞著幾道被鋒利的草葉鋸齒劃過的血痕。章華苦笑兩聲，摸出腰間葫蘆酒壺，輕聲對他們說:“你們辛苦，我是命苦。我雖不能睡，就讓你們多睡會，睡個好覺吧。”

　　可當章華舉起酒壺，還沒送到嘴邊，耳朵裡一陣嗡嗡作響，腦袋如針刺般生疼。他輕拍了一下耳朵，賭氣說道:“小家夥，我偏要喝。”剛隻小抿了兩口，頓覺胸內一陣氣湧，忍不住大咳了兩聲，把喝下去的又吐了出來。章華隻好蓋上壺蓋作罷，搖頭道歉道:“小家夥，對不起，對不起。”

　　章華耳內這才清淨，腦袋也不疼了。他長歎一口氣，不禁自責，本不用如此的。

　　是啊，本不用如此的。章華回想這一路，要是七天前就動手的話，自己就不用從泉城一路追到這個地方了。大八子跑的快，他一路著急忙慌緊追，還沒有記住這裡的名字。只是沿途粗看幾眼，章華便知道這裡比集流大上很多，更比泉城富饒。他記得好幾處迎風招搖的繡著“許”字大旗的店鋪，以及昨天縈耳不絕的誦經聲。

　　章華伸出右手，將食指和中指放在左眼皮，隻一抖，便取下了左眼球。想到自己終究又和過往一樣沒拗過自己的命，章華(用右眼)盯著自己的左眼珠長歎一口氣。眼球如一顆黑葡萄，閃著光亮，可眼下光亮跳動緩慢，看來真是累了。他將眼球對著山林，便有一道光束從眼球中射出，將山林裡面照的透亮。章華隨著光束看去，粗算便有二十多個墳塚，其中倒有三五個新墳，卻看不清新墳裡的屍體已經腐爛幾何。

　　章華深吸一口氣，想再看的透一些，一使力，那束光倒明亮了一些，但忽然又黯淡了下去。連續這幾天的奔波，又得同時為這兩個樵夫續神，章華漸感體力不支。

　　卻在這時，樵夫均勻的呼吸聲忽然有些急促，似乎將要醒來。“蠱要破了?”章華擔心。再一聽，又聽見遠處有兩個婦人向這邊走來。他聽的真切，一個婦人朝著這邊淒淒喚著“阿滿，你在哪?”另一個婦人切切喚著“老牛，歸家去。”想來“阿滿”和“老牛”便是這兩個樵夫的名字。喚了幾聲後，除了山林間的回音和風聲作響，卻沒人應答，婦人倆不覺心焦，相互寬慰說了幾句安慰話。

　　章華聽得她們說的是這兩個樵夫上山為續神醫采藥，日日早出晚歸。一個婦人說:“哎，這份采藥的差真不能再幹了，日日替他們擔驚受怕。閔灣山後邊的懸崖鷹都飛不過，真要出事了，屍骨都找不到，續神醫也續不了命了。”章華暗想，原來這座山是閔灣山，也不知他們去山後懸崖采的什麽藥。他看了一下腳邊，只有幾捆枯柴，也分不清哪些是藥材。

　　另一個婦人聽了那個婦人的話，也是一陣歎息，提議說，算下來倒不如以後讓他們去許家店鋪謀點事做。最開始的那個婦人卻接話說:“都說許掌櫃太霸道，我看還是張家好一些。張掌櫃不管事，小姐又還沒燒成人香，張小弟聽說是個唬頭，好糊弄。你家阿滿和我家老牛年紀都大了，還是去張家舒服混幾年才好。”

　　“我怎聽說張家小姐可不好糊弄?”另一個婦人語氣裡仍十分猶豫。

　　“咳，沒燒成人香就是個娃。再說，到底也算是柳家的後人，好不好糊弄看看柳掌櫃就知道了。”婦人喘著粗氣，兩人來回扯了幾句兩家店鋪的事，咳嗽了一陣，又朝山林這邊喚了幾聲，眼看就要走到這邊了。

　　聽著這幾聲喚，樵夫的呼吸更加急促起來，像是煮沸了的開水咕咕作響。兩人翻身側臥，相互背對著，嘴裡胡亂說著些不連貫又聽不明白的囫圇話。章華連忙將眼球放回左眼中，食指和中指緊按額頭天眼處，空中閃過一道圓形的光亮，樵夫的呼吸聲才又均勻起來，吧唧一下嘴，繼續沉睡下去。沒過多大一會，那兩個婦人也走到了山腳。她倆繼續朝著山林裡呼喊“阿滿”、“老牛”，直到快到樵夫的身旁，才借著微弱的亮光看到草地裡臥著兩個人，旁邊坐著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正用一對亮堂堂的眼睛看著她倆。兩婦人或許心一驚， 嘴巴還沒來得及張圓，但終究來不及反應，瞬間停止了呼喊，焦急的神情也即刻平靜了下來，悄無聲息地徑自走到樵夫的身旁，各自伴著各自的老頭，一並臥倒睡下了。

　　章華確認四人又陷入沉睡，暗想繼續在此地休整已是不可能了。戾鬼在山林裡時間越長，再去追趕難度便越大。這四人的沉睡一直在持續消耗著他本就不多的體力，眼睛已經有些澀澀發疼，過不了多久就得讓他們醒來。還是得趁早離開，免得他們待會看到嚇個半死。就算這四人不嚇個半死，也得問上他半天，怎麽想都得盡快了了這件事。

　　章華起身，往山林方向走去。林間不太明亮，四下卻聽不到大八子魂魄的半點聲音。章華抬頭望去，山頂黑乎乎的，要是大八子越過山去，可就真難追了。他明亮了眼睛四下探望，突然，看到不遠處有方新墳，一團黑色的圓形東西從土裡往外鑽。

　　像是破土的筍，一點點往外冒。不一會，章華看到，那是一個少女的腦袋，頂著一頭黑發。

　　墓碑兩邊放著碗口粗的長明蠟燭，少女從墓碑下伸出兩隻胳膊，握著蠟燭借力慢慢爬了出來。少女爬出來站在林間石板路上，看著約十三四歲，扎著精致發髻，穿著一件五彩蓮花圖案套裙，五官清秀，看著生前該是一位大戶人家小姐。只是露出的肌膚處處慘白無血色，讓人看著膽寒。少女纖細的手腕上掛著一對陪葬的墨綠色手鐲，手鐲略有些大，幾乎快要從手腕上脫落下來。盡管這個少女死後被家人放置了防腐丸，歐陽章華還是能聞到一股腐爛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