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風靜,西城柳巷,三層相高的醉流連,燈火如晝,酒色喧囂。陳利和柳笑儂跟著連翹到三樓小築,還未撥開珠簾,裡面就已傳來女人的驚叫聲。
“靈裳!你快下來!你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啊!”
一群女眷趕緊把要上吊的曲靈裳抱下來,然後開始抱頭痛哭。
這是進了女兒國了吧,陳利感到頭皮發麻。連翹領著他趕緊上去:“姑娘,我請來陳公子了~~”
被扶到榻上的曲靈裳,臉色慘白,氣若遊絲,見到陳利也隻能張張嘴,卻是說不出聲來。陳利問及左右,秋如雁和江月憐皆是蹙眉歎氣,引他到外室的茶幾坐下說。
“公子有所不知,江寧大小酒樓五十二家,以醉流連和煙雨遙為最,每遇文事或貴胄宴賓,場舉之地,必為相爭,經久多年,兩家皆不堪負重,為一勞永逸,故議定今年七夕,於中城瓦肆公開比試,以‘書、畫、曲’三藝為準,勝者上座江寧酒樓行首,余者不可與之爭。”
陳利一聽就明白了:“現在是覺得勝算不足,想找外援?”
被人這麽直接戳破,兩位姑娘自是有些羞愧,但形勢比人強,該說的還是得說。江月憐坦誠道:“大比當前,雖然這般說法,未免長他人志氣,但不得不說,煙雨遙的水凌薇姑娘,素有才名,琴棋書畫,皆勝我等,而且……”
“而且什麽?”
秋如雁接過話說:“煙雨遙揚言七夕大比,僅由水凌薇一人出席,醉流連可分別出席三人,逐一對試,三局兩勝。”
以一敵三,這麽能裝逼?到底是對方太強,還是你們太菜。陳利看她們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
秋如雁明白他心中所想,坦言道:“雖然對方傲慢,但對於我們而言,卻是唯一的贏面所在。所以我們請來了柳公子和高大哥,分別教授我們丹青和書法,希望能在大比之前,有所寸進。隻是在曲藝之上,江寧並無良師,直到聽了陳公子的青天曲,方覺事有轉機,故再三相邀,希望公子仗義相助。”
陳利汗顏,你們三個加一起都對付不了的人,我一個半桶水攪和什麽,他堅決不應:“實話跟你們說吧,我幾斤幾兩自己還是知道的,這種風花雪月的東西,我這外行也就看個熱鬧,做不來這事。”
秋如雁和江月憐聞言黯然失色,柳笑儂這時候也來幫腔:“小二,你就隨便指點幾下就好了,費不了你多少工夫,你看人高和尚,雖然答應給月憐姑娘指點書法,但也難得來兩天,正所謂成事在人,謀事在天,大家也不是非要強求取勝。”
陳利猶豫不決之際,柳笑儂給珠簾裡的連翹打了個眼色,不一會兒,裡面就傳來連翹的尖叫聲:“姑娘吐血了!小柔,快去叫施郎中!”
所有人趕忙湧入,果然曲靈裳嘔血不止,奄奄一息,還要強行支撐起身體,說著“不要為難陳公子”之類的體己語,這還了得,陳利看了半天,隻得答應下來。
“那我盡力吧,連翹,讓曲姑娘趕緊服藥吃飯,還這麽年輕,別糟踐自己。”
裡面一陣千恩萬謝,又是哭,又是笑,陳利吃不消這美人恩,趕緊借著解手的由頭,出去外面的廊道透透氣。柳笑儂也跟出來,臉上笑嘻嘻的。
陳利瞅他一眼:“你怎麽跟她們攪和一起了,別告訴我真是大發慈悲。”
柳笑儂道:“反正我也要呆到鄴王府畫宴,左右無事,結個善緣有何不可。”
陳利表示不屑,
知他別有所圖,也不點破。 “小二,那是不是郭孝勇?”柳笑儂忽然拉住他。
果然東面廂房的外廊上,官衙內郭孝勇正托著酒盤往裡走。行至門前,他左右張望了下,從懷裡掏出一包粉末來,倒進酒壺裡,再推門進去。
陳利和柳笑儂看了個一清二楚,對視一眼後,趕緊跟過去。
……
……
醉流連東苑雅間,雕梁畫屏,燭火搖曳,外面笙歌燕舞,裡面詩情畫意。小小的圓桌之上,公子佳人正對酌淺訴。
一方正是江寧鹽鐵監當官之子郭孝勇,他身短羸瘦,桃眼尖嘴,高高的顴骨,似是被酒色掏空了皮肉,連笑起來都佝僂著身子。不過憑著父親的人脈,郭孝勇在廂公事所謀得個小廂官,雖職低位輕,卻多有便宜。父子二人,均挾職以取私利,每有商賈大戶進城營生,均要在郭府拜過碼頭,一來二去,書畫字帖、金銀玉帛,卻是無所短缺。
前陣子,關隴行商送來名畫,郭孝勇清點入庫,略有印象,後在知府壽宴結識纓紅,誇誇其談間,聊起這名家字畫,倒是引得佳人另眼相看。
對面落座的纓紅姑娘,今晚亦然精心打扮,紅衫粉黛,巧笑倩兮,令人心馳搖曳,她欲要展開畫卷品賞,卻被郭孝勇一把按住,那雙三角眼,在纓紅婀娜的身段上不斷遊走,他悠悠道。
“喝了這杯,這畫就是姑娘的了。”
纓紅瞄著郭孝勇給她斟上的酒,半推半就的,終於在郭孝勇心花怒放的眼神下,一飲而盡。
“好好好,姑娘果真是好酒量~~”
纓紅嘴角一直噙著笑,可等畫卷展開後,笑意卻是陡然消逝:“瀾雲客的《秋關牧馬圖》?”她眉頭擰蹙了起來。
“對啊,有何不妥?”
此時此刻,兩人都沒有發覺,頭頂屋瓦之上,有兩名夜行人掀去了瓦片,窺伺雅間,底下的這番對話,一字不落的被她們聽了去,臉上神色同樣異變。
“師姐,不是《秋郊飲馬圖》嗎?”
“看來真跡是在西夏人手裡。”
她們目標落空,本想遁走,可底下突然嘭的一聲,房門被人踹開,陳利一躍而入,攥住郭孝勇,照著面門就是一拳下去,揍的人嗷嗷大叫,花瓶盆栽碎了一地。
“混帳,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
打鬥驚來了酒樓的鴇母:“哎喲!兩位公子這是怎麽了~~”她趕忙勸架,讓兩邊消消火,可陳利氣在頭上,要不是被拉住,早把姓郭的骨頭都拆了。
郭孝勇也是橫行慣了,哪想有人敢在他頭上動土:“你這臭小子,知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陳利冷冷一笑,把桌上的酒壺拿給老鴇:“你有膽子下藥,那有沒有膽子到公堂之上走一遭?”
老鴇一見這架勢,就猜到一二了。郭孝勇神色一慌,沒想到被人當眾戳穿,正是下不得台面的時候,還是老鴇出來勸和:“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想兩位肯定是有什麽誤會。”
圍觀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柳笑儂也出來拉了拉架,郭孝勇怕事情鬧大,丟了兩句場面後趕緊逃走。老鴇也是忙著驅散圍觀,生怕影響酒樓生意。
這外事處理完了,陳利總算騰出手來整頓“家務”,他把纓紅拉過來訓斥。
“喝酒了沒。”
“不就是些情合散嘛。”纓紅倒是很無所謂。
“你知道還喝,你豬嗎?”
“好了,別生氣了,我以後不跟他喝酒就是了。”
柳笑儂出來做和事老,轉移話題道:“我說小二,你發現你越來越有暴力傾向了……你看我們兄弟一場,我呢,叫金舌郎君柳笑儂,你以後不如叫‘護妻暴屠陳小二’,如何?威不威武?”
他見陳利氣火難消,撐開紙扇耳語道,“郭家在江寧是地頭蛇,有些勢力,你最近出門最好小心點。”
陳利點點頭,轉而又瞪起了纓紅:“還不回去。”
……
……
此時屋頂之上,窺伺的薛采玉和路小鍋,對視一眼後,俱是騰空遁走。
“師姐,那女人很可疑,我看要專門盯她一陣。”
“你回去讓堂主查一下這戲班的底細。”
兩人落定在酒樓的後巷,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迅速匿入夜色,暗中觀察。發現有七八個賊匪埋伏到後巷,看不清臉,但手上反著的寒光,無疑是刀械凶器。他們當中有人抱怨:“這大晚上的還不讓安生,我那臭娘們才剛給我暖好床。”
領頭踹了他一腳:“少廢話,一千兩一隻手,這生意哪裡找去,看來姓郭的是吃人虧了,不然不會這麽急的找回場子。”
“嘿嘿,乾完這筆,就有的樂呵了。”
可他們笑不過兩聲,一道寒光從他們眼前閃過,隻聽見“嗽嗽嗽――”的幾聲破空,隨後就痛叫起來,捂住手腕,刀械落滿一地。
他們抬頭一看,眼前的夜行人正把劍收回了劍鞘。
這些賊匪根本分不清是人是鬼, 嚇得死命磕頭:“閣下饒命!閣下饒命!”
“今天隻是廢了你們的手,回去告訴姓郭的,敢動陳一根寒毛,我必取他性命。”
“是是是!”他們連滾帶爬的趕緊逃走。
路小鍋有些皺眉:“師姐,打暈他們就是,何必暴露自己。”
“後患無窮,必先剪除。姓郭的外強中乾,色厲內荏,經此敲打,今後必不敢明目行凶。”
這時陳利一行從酒樓出來,好似聽到後巷動靜,往這邊走過來,薛采玉和陸小鍋身形一躍,匿入夜色。可地上一堆刀械和血跡,卻是觸目驚心,柳笑儂拉住陳利示意小心,纓紅倒是蹲下來檢查血跡:“是剛留下的,看刀械數量,應該有七八人。”
“是郭孝勇嗎?”柳笑儂揣測道,“沒這麽快吧,還是那老神棍?”
陳利馬上反應了過來,高聲喊道:“夫人,是你嗎!我很想你哎,見見我好不好!”
夜色中的路小鍋掩嘴偷笑,瞅了眼身邊的師姐,雖然面紗遮著,但想必表情十分難看,隻聽她師姐輕輕的啐了一聲。
“不知羞恥。”然後縱身一躍,便再無蹤跡。
柳笑儂不明所以:“小二,你叫誰呢,纓紅姑娘不就在這兒嗎?”
陳利見沒有回應,這燃起來的熱情,又澆滅了下去,失望之極,喪喪的懟了一句:“男人三妻四妾不行啊。”
“哈哈,你倒比我想得開。”他倆勾肩搭背的言笑而去。
纓紅落在身後,撚弄著手上的血跡,慢慢蹙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