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健,來吃飯了!劉長官說讓帶親屬,快和你妹妹一起來!”車隊在傍晚停了下來。他們屬於中間的隊伍,前邊是大長官的開路部隊,後邊還有漂亮醫護兵的車隊,零零總總加起來快有三千人吧,大長官真是乾大事的人。
“來了。”說話的是關健的小隊長,說是小隊長,也是剛招募進來的新兵。分組負責小隊成員的日常管理而已,並沒有什麽真正的官職權力。都是落難人,都是苦命娃,一路上也互相照應,至少沒人恥笑關健帶了個傻妹妹。
關健扶著妹妹下車,妹妹的病比父親稍微好一些,有些簡單的行為能自己完成,上下車也就是慢一些而已,不需要人抱著。
“關健我幫你吧。聽那些老隊員說,劉長官那兒有不少治病的東西,還有位很厲害的女軍醫啥都能治,有機會帶你妹妹去問問。”小隊長是個年紀稍大的男人,熱情爽朗,很是健談。
“謝謝。”關健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沉默寡言根本不懂如何與人相處,這輩子別說朋友了,連說幾句話的人都沒有,最多的時候就是和妹妹大眼瞪小眼,等著沒有明天的明天。
隊伍駐扎在一處加油站附近,周圍除了家便利店什麽都沒有。加油站早就被來玩的幸存者搬空了,石油可是比黃金還值錢的玩意兒,弄不到晶石弄點石油回去一樣富得流油。
關鍵以前沒有親眼見過這樣的地方,以後想來也沒有再見的必要,扶著妹妹悶聲不響,低頭往便利店門口走去。
“周隊長!我們在這!快來,搶到個好位置!”隊伍都是新人,這一千人的管理不像老兵那樣簡單,很多事情還得一遍遍不停要求才行。比如吃飯的位置,沒人安排便全靠搶佔,先來後到,慢的自然沒地方可坐。
“來了!”周隊長應了聲,朝小隊人招招手,帶著關健兄妹一起過去。
招募來的新兵大多都是孤家寡人,這個世道妻離子散的太多太多了,也有些帶著親人一起的來的。老五的隊伍是精英,越是精英越需要人性化、專門化的管理。他何嘗不想帶著家人一起,羅鳴何嘗不想回家接上老婆女兒,士兵歸士兵,終究還是有血有肉的人,讓他們扔下無依無靠的親人,伍嵐說不出來。
新兵隊的晚餐很熱鬧,沒個十人隊總有些喜歡說話的人,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就算沒有酒和吃得盡興。變異體肉管夠,各種調配出來的飲品充足,又有調味料入味,隊伍的夥食早就不可同日而語。
關健很少吃得上肉,從小到大,次數幾乎都能掰著手指數清楚。在隊伍裡不用約束,吃多少就能要多少,只是不能吃不完浪費,這對兄妹兩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
隊伍就是隊伍,何況還是伍嵐要拉出來的隊伍。
就算是新兵隊,也有大致的進餐時間。大多數人都能按時完成,拖家帶口的也會藏些沒吃完的回去吃,只有關康這樣的病人做不到。不得不說,新兵隊的長官很仁厚,來了一次知道情況就沒再說起,關家兄妹永遠是那吃得最慢的人。
“都多吃些,我聽這兒的前輩說了,隊伍的菜單有名堂。你們聽說過異能老爺嗎?呼風喚雨的那些,吃了這菜譜才有可能呢!”周隊長是個包打聽,也是剛來一周的新兵,卻和那些老成員混得很開。雖然沒本事接觸劉長官那樣的高層,但一些隊伍流傳的小道消息卻都門清,隊伍裡已經有百來位異能者了!
除去這新招收的兩千人,一千人的隊伍裡有一百個異能者?這是什麽概率,十裡挑一!果然能進隊伍的都是精英,小七給老五留下的資料也發揮了極大作用。
“天呐!吃了這就能耍火玩玩?那感情好,異能者都是眼睛長腦門上的,我也想變成富人大老爺!”
關健沒有理會周圍隊員的驚歎,自顧自喂著一旁的妹妹。人不可以有奢望,命都是注定的,奶奶說過,想得多人就不踏實了。
小隊的人起先還圍在一起聽周隊長口中的小道消息,時間長了也散了個七七八八。他們是新兵,訓練任務不重,目前還在習慣生活中,晚上幾乎全是自由時間,誰願意坐這裡看個傻姑娘慢慢吞吞吃肉。
“小關啊,你也是逃去南都的吧?我以前是廣陵人,那兒沒有軍隊駐扎不安全,也是跟著大部隊逃去南都的。”周隊長也沒有入伍的經歷,看著不高不矮,體型不算壯碩,倒很有城裡人的樣子。
“嗯......我們住村裡,以前。”關健不善言談,卻也感激這位隊長的照顧。有這樣一個妹妹他知道多辛苦,隊長能幫把手已經很好了。
“家裡還有人嗎?”周隊長隨口聊著家常,看看女孩乾瘦扭曲的面龐有些不忍,有的人生下來就注定是苦命人。
“沒了。”關健應了句,給妹妹擦擦嘴,這才吃起自己碗裡的飯菜。
關健和妹妹已經一起生活了四年,相依為命一起了四年。
妹妹的病讓本就絕望的家更是破敗,田地和房子都變成醫藥費搭進去了,奶奶沒有別的收入來源,那麽大年紀就是想去打工都不可能。
一個傻兒子,一個癱媳婦,如今又多了個需要照顧的病孫女,好幾個晚上奶奶都睡不著。收田收房子的來了好幾回,看著一家子也怪可憐,但終究沒法擅自做主。就在被趕出去的前一天,癱瘓的兒媳婦藥死了她那傻丈夫,自己也喝農藥死在床上。
奶奶不識字,這一家子就沒有一個認字的,癱媳婦兒就是想留封遺書都辦不到。
奶奶哭了很久,她沒怪兒媳婦。活著遭罪,還會拖累身邊人,來生說不定能換個好人家養活。奶奶就是心疼,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就這麽沒了,剛剛有點盼頭的兒媳婦也沒了。
生活像是轉了個圈重新來過,只是這一次老伴變成了大孫子,傻兒子辦成了傻孫女。
村裡曾經來過兩個和尚師傅,家家戶戶都去問問討個心安。奶奶也去問過,師傅說命都是定數,是緣就不會散,是劫就逃不掉,前世今生都是因果。
奶奶覺得有道理,當初不舍得傻兒子走,注定了現在把傻孫女養大。
六十多歲的老人,被從生活了四十年的房子裡趕出來,帶著兩個沒長大的孩子,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
沒有收入,奶奶又不願意乞討度日,最開始是在小鎮給人搞衛生,可帶著兩個孩子誰家願意長用。奶奶年紀也一點點大起來,越來越少人家願意找她去。
沒有工作那就撿瓶子賣,易拉罐、塑料瓶、廢報紙、紙板箱,看見什麽就撿什麽,有時候還能在垃圾桶裡找到只有身份證的皮夾子。
塑料瓶是每天最多的,三個能賣一毛,小鎮上走兩趟也有四五十個能撿。
易拉罐更加值錢一些,兩個就能賣一毛,遇上厚殼的椰汁罐一個就抵得上三個塑料瓶。只是那時候喝飲料的人並不多,小鎮上也就那麽些孩子,每天能找到幾個就不錯了。
紙板箱和廢報紙價格高些,報紙稱斤賣五毛一斤,紙板也能有三毛一斤。好在小鎮工廠不少,單位裡上班的大多都有訂報,不少小年輕不喜歡看報,報箱塞滿了就扔在外邊,奶奶倒也能靠這點微薄的收入養活孫兒。
奶奶沒有走過菜市場的正門,只有等到傍晚才去後巷守著,別人不要的破菜爛葉都撿回來,衝洗乾淨都是一碗碗的好菜。早上的菜是最貴的,奶奶甚至不敢問價,晚上收攤才最便宜些,有時候還能搭上些送的蔬果。吃不上大魚大肉,卻也把孫女一點一點養大。
關健從小都隻吃兩頓,早上奶奶撿完瓶子回來,最先做些面糊喂妹妹,等妹妹吃飽了才和他一起吃早飯。關健很小就能一個人吃飯,他看著奶奶一點點老去,不舍得那雙什麽都要撿的手再喂自己。
在關健的印象裡,奶奶永遠穿的乾乾淨淨,殘舊的小房子也是清清爽爽。不管是自己還是妹妹,衣服天天都換洗,奶奶洗衣服的背影如同雕刻一樣印在了關健的腦海中。他愛乾淨,即便日子再苦再難,妹妹的衣服是他一定要換洗的。
他們住的地方是個違章的臨時隔間,兩間平房的主人連同中間過道,佔用了小路臨時弄出來的一間屋子。奶奶沒什麽錢,每個月一百五的租金還是說了好久房東才勉強答應下來的。一共就十平米,做菜、吃飯、睡覺都在這十平米裡頭。
關健也和奶奶一起去撿過瓶子,但七歲那年因為勞什子義務教育,小關健不得不去念書,留下奶奶一個人滿小鎮遊蕩。
奶奶說要念書,家裡沒有一個識字的人。念好書以後才不會過窮日子,念好書妹妹才能有依靠。小關健不太明白,但聽奶奶的總不會錯。
學校的生活對小關健打擊很大。孩子念書要書包、校服,中午吃飯要午餐費,課外興趣班要交補習費,遇上個春遊秋遊更花錢。說是義務教育,哪有真免費的好事。
自從小關健上學開始,奶奶外出的時間越來越長,背也越來越彎。
並不是大多數人都會給可憐者以同情的,冷漠和殘酷才是小鎮的現狀。沒爹沒媽的、乞婆的小孩、小乞丐、死窮鬼......一個個難聽的字眼深深扎進小關健的心裡。沒有人願意做他同桌,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甚至連老師的眼神都是悲哀的。
小關健的衣服都是奶奶撿來了,布料不差,自己縫縫補補很是暖和。可穿在學校裡就成了異類,尤其是那個必須穿校服的年代, 幾乎所有孩子都笑話過小關健身上的垃圾。
關健沒有和奶奶提過,學校的事情都成了埋在心底的秘密。恥笑、不屑、憐憫、恐懼......這是小關健對學校的全部印象。挨了打沒有告訴奶奶,沒飯吃也從來不說,別的小朋友都是一人一份的營養午餐,小關健只能趴在桌上裝睡。
他不喜歡學校,學校不能改變命運。
好幾次,逃學去遊戲廳,他聽班裡的人遊戲機說打得好能贏錢,他不想讓奶奶沒日沒夜操勞。這件事被老師抓到,告到了奶奶那裡,奶奶生平第一次揍了孫子。
小關健至今還記得奶奶當時的話:我們可以窮,但不能沒出息,人不能活不出個精神來。
小關健忍著疼沒有叫喚一句,至此再也沒有逃過課。
拉扯完傻兒子拉扯孫子,孫子上學繼續拉扯孫女。小關健念初三的那年,已經七十奶奶終於乾不動了,一輩子都花在了兒孫身上,奶奶沒有遺憾卻擔心孫兒們的未來。小關健始終不敢忘記奶奶走前說得那些話。
“我到了該走的年紀了。對你爺爺,對你爸,對你們兄妹都不愧疚。奶奶管不了你一輩子,以後長大成家都看不見了。奶奶只希望你們平平安安,本本分分,活出個人樣來。妹妹還小,你要好好看著妹妹,奶奶會在天上看著你們的。”
十六歲那年,關健退學了。帶著十二歲的妹妹,開始了一樣撿瓶子的生活。禁止童工對別的孩子或許是保護,可對連戶口都沒有的關健卻是煎熬。接過奶奶的擔子,男孩抱著妹妹一點點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