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大把眼白春城比老爺子整整大了一輪,已經38歲,河南南陽人。當年白禦山去拜訪朋友,不巧那裡鬧饑荒,尋友之事便草草結束,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個孩子守著父母的屍體哭號,便動了惻隱之心,收到自己身邊,那年白春城8歲。從此,這條命算是給了恩人白禦山,唯其馬首是瞻。
兩人路上倒也不生分,都是吃這碗飯的,自然話題很多。
原來這白家祖上在嘉慶朝當過皇宮的鑒寶師,一直專攻玉器一門。後來與嘉慶第三子敦親王綿愷私交甚密,這便有了靠山,開始大規模地做金石古董生意。但是天有不測風雲,白家祖上參與到爭儲鬥爭中,結果險些家破人亡,不得已遷出北京,一路到了東北。如今雖然早沒有了當年的勢力,但在東北一帶也一直算個碼頭。
而白禦山則是嫡傳第五代,從小天賦異稟最受寵愛,最可貴的是為人低調,也不參與道上的恩怨情仇,本分地做買賣搞自己的研究,所以白家在他的掌舵之下,倒也過的安穩。
兩人一路急趕,亥時之前便到了閭山附近,白春城提議好好休息一陣,然後直接進山。
老爺子當即應允,但將死人灣的詭異盡數告訴白春城,然後約法三章:
第一、那裡為何頻頻死人不得而知,所以不可輕舉妄動,任何行動必須兩人同時進行。
第二、若是情況有變,不可強求,馬上撤退。
第三、若任何一人出意外,對方必須將其屍首送回家裡。
白春城對老爺子豎起大拇指,讚曰:“陸爺高義!”
兩人在路邊樹林裡吃飽喝足眯瞪休息,子時一過,清點了家夥事兒後,徑直奔向白帝廟。
要到死人灣必須先到白帝廟,從那裡下去進入仙人灣,然後沿著大河一路向上直到一個拐彎處,便是入口。
老爺子經過白帝廟的時候,心裡還在想著那天莫名聽見的歎氣聲,總感覺心裡不舒服似乎有雙眼睛始終盯著自己。
進入仙人灣的路與那天回村裡的路在中途就分叉了,直到下入谷裡,老爺子才感歎大自然鬼斧神工,整個地形與白帝峰的側面落差足有幾十米,形象地說,就好像一座山,側面與大地相連,另一面卻深入地下,這種不對稱感真好像傳說中的那樣,菩薩升起群山,將那條惡龍困在了這裡。
此時早已天黑,但是月朗星稀,谷裡事物也依稀可見,偶爾有一兩聲鳥鳴,映襯著大河奔騰的怒吼。如今豐水期,河面寬度足有十來米,但水深隻到小腿,因為老爺子記得望雲松在河的對岸,所以兩人便趟過河水繼續前進。一路上,白春城倒是興致高昂,但老爺子則始終警惕地觀察周圍。
兩人並未點起火把,一來擔心可能會引起山裡人注意,二來保長所說的經歷讓他推斷這裡必有野獸狐群,所以不打火把以免驚擾到它們。
就這樣,映著月光,兩人視線倒也通透,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個明顯的拐彎處,死人灣的入口到了。
白春城畢竟也是老江湖,那份敏感也算了得,當即站住眼掃四周,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誠如陸爺所言,這裡氣流確實與仙人灣截然不同,一到這裡,頓時感到一股陰冷,不瞞您說,我現在汗毛已經豎起來了。”
“白爺與我同感,
也許我吃這碗飯比你更直接,這地方的氣場確實有股漚氣的感覺。” 老爺子拿著鐵鏟,白春城則乾脆手持匕首,兩人一前一後,沿河拐了進去。
這一進去,兩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原本抬頭月朗星稀,視野通透,可是現在卻已經有薄霧升起,放眼望去,前方更是迷霧重重。
兩人提高警惕走入迷霧,老爺子拿出指南針打算辨識方位,可是指南針全然不起作用,指針左右亂晃,這裡明顯有磁石干擾。雖然方位地形已經牢記在老爺子腦海裡,如今卻全然看不清楚,這可怎麽辦。
這時,白春城示意老爺子護在他身邊,只見他退出到入口處,從山下開始,走向河邊,然後沿著河走了幾步,又走回山下,就這樣,一路之字形來回走動,整個人似乎進入了空靈,如機器一樣重複著。
約莫不到一個時辰時間,白春城終於說話了,老爺子也如釋重負,這一個時辰裡,感覺就像陪著一個死人,自己昏天黑地不知方位,身邊那位猶如僵屍一樣走來走去,這氣氛真是詭異至極。
白春城請示老爺子是否點起火把,自己必須要有光亮才能繼續工作,老爺子隻得從善如流,但這火把一點,安全感反而沒有增加,兩人眼前確實通透了,但光影差別卻更大,這迷霧如幽魂一樣飄來飄去。
白春城拿出紙筆,嘴裡念念叨叨,好一會兒,一副地形圖便畫了出來,他拿給老爺子辨認,確定那棵望雲松的大致位置。
老爺子著實一驚,原來他在繪製地圖,這走來走去是為了確定河與山的距離,然後通過距離變化勾勒出河道走向和山的形狀,這份過人的記憶力和空間思維,此人絕對是個天才。
白春城全然不管老爺子的讚歎,感覺這似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指指地圖,說現在隻畫了河道的這一邊,希望老爺子確定大致區域,如果需要,他可以繼續繪製對面的地形。
老爺子仔細將地圖與記憶中的畫面對比,沒錯,這裡其實有三座山,兩座在自己所處的河這邊,另一座在對岸,而自己在望陽峰的角度看過來,這兩座峰之間得大河有個明顯的拐彎,那棵望雲松就在那個拐彎的前方。
老爺子用手指了指位置,白春城用手指在上面比劃了一會兒,站起來帶著老爺子向回走去,這次絲毫沒有來回走,而就是沿著大河,嘴裡一直在數著步數。
“到了,大致就在這個區域,如果沒錯的話,應該在我們的上方區域,可是現在有濃霧根本看不清楚,我打算用火龍衝。”
老爺子一聽,趕忙阻止,這火龍衝可是信號彈的一種,經過改進加入金屬碎末,可以出現多種顏色,爆炸范圍也大了很多,可是這大晚上的一旦在空中爆炸,十裡八村都可以看到,這等於告訴所有人,死人灣裡有人在趴活,而且,如今抬頭方向不明,要是徑直炸入山上,引起山火,這可是作孽啊。
老爺子乾脆提議今晚放棄,既然死人灣白天也沒有人來,不如現在離開,轉天午時前後退了迷霧再進來探寶。
可是不想白春城一口拒絕,他說鏢總叮囑過,入谷必須動手,不可轉白天進行,萬一被抓住,白家這個臉面丟不起。
老爺子苦苦勸說,可是白春城就是不允,逼得老爺子動了狠心,打算一把將其打暈,可是只見把白春城瞬間站起,舉著火龍衝對著上方就射了出去,老爺子隻得順著看去,確實,這枚火龍衝直接打在山上,頓時光亮四起,雲霧也一時被衝開,兩人都看見了那棵望雲松。
但老爺子哪裡顧得上那望雲松,祈禱千萬不要引起山火,可謂萬幸,一陣爆炸聲過後,並沒有明顯的持續火光。
可是,山裡卻馬上躁動起來,迷霧中的兩旁山林中,嘩啦啦全是野獸四散的聲音,老爺子隻得招呼白春城先防范戒備,免得衝出什麽豺狼虎豹之類的把兩人咬死。
一陣騷亂過後,倒是沒有什麽野獸衝出,山火也沒有引起,老爺子真是捏了一把汗,頓時殺了白春城的心思都有,和這麽個人合作,全然不顧實際情況,這一出鬧得,根本不想後果,看來自己得防著一手,沒準白禦山表面和善,暗裡交待他在探寶後對自己下死手!
白春城可能也覺得實在不好意思,對老爺子拱拱手表示歉意,便打頭向望雲松的方向而去。
來到地方,他再點起兩根火把,分別插在遠處以作警戒。做罷便拿出洛陽鏟交給老爺子探土,自己則負責望風。
那時候洛陽鏟剛發明不過三年,但已經被盜墓賊封為神器,它相對於之前使用的釺錐可以說是革命性的進步。整個洛陽鏟的關鍵在於最前端的中空旋鏟,它可以垂直鑽入地下,然後把土壤完整取出,就像現在石油勘探取岩心一樣。
然後則要通過分析土的狀況來確定地下有沒有人工改造的痕跡,也就是區分死土和活土,死土也叫老土,就是自然界自己沉積下的,一般分層清晰質地均勻,可是活土就是屬於人為挖掘回填後成型的,分層和質地就出現了明顯混合,所以也叫五花土。
只見老爺子將幾節連杆接起來然後裝上鏟頭,整個長度足有兩米以上,然後遠遠走到火把外的區域,雙腳分開,腰脊挺直,雙手握住置於胸前,確定垂直後,雙手用力向下探去,再快速垂直提起,拿到火把處開始分析土層。
映著火光,老爺子先仔細辨認土壤分層和顏色,只見土層雖然薄厚不一,但並沒有陶器、骨頭、石磚這些痕跡,可以肯定就是這片土地本來的形態,而且用手按壓,非常緊致。
然後他又走回望雲松下,依舊下鏟,這次拔起來,土壤層次明顯與之前的不同,但卻不是墓葬土那種五顏六色,但可以斷定,這裡的土被翻過。
接著,老爺子又以這個點為中心,增加了長度,然後一步一米的梅花式下探,每次提起的土都可以判斷這裡經過了挖掘和回填,擾亂了原來的層次,但是卻沒有碰到磚石、器皿。
白春城跟在旁邊也看出端倪,他清楚,這次不是盜墓,自然沒有墓葬土那些複雜的東西,可是這都五米了,而且連打了幾十個孔,范圍都擴大到望雲松下左右十來米,可土層都證明這裡隻是挖掘並回填過,依舊沒有碰到磚石器皿。如果是自己埋寶,至少得做個密室什麽的,難不成挖個坑直接填土?這也太不專業了吧。
於是,他便和老爺子商量,懷疑並不在平地上,可能在望雲松下的山腰上,於是他倆爬上山腰,用火把仔細搜查,最後,乾脆用洛陽鏟在山上繼續探土,可讓人失望的是,這山上也隻是曾經被翻過,但還是沒有任何其它突破,老爺子猜測,這麽大范圍的挖開回填,肯定是李成梁這類人乾的,他們估計也是認定了月亮的位置就是寶藏。
兩個人呆呆地坐在地上,老爺子感覺白春城空間感奇好,便索性將那幅山水圖和詩歌原封不動的畫給他,白春城很吃驚,這表示老爺子非常信任他,只見他先對文字線索進行分析,而且特別注重藏頭詩之類的密語,但失望地發現全然不是,於是隻得更加仔細地比對分析圖上所畫與實際地形。
他腦海裡開始構建一個立體的空間,如果自己畫的地形圖沒有錯,那麽圖上的山就應該結合實際的距離出現遠近區別,以望雲松這座山為中心,另外兩座山則一近一遠。
而今天十五月亮正圓,根據《天玄物志》所載,十五的月亮子夜在正南,與方才自己入谷的時候確定的相同,而望陽峰的位置老爺子已經肯定在北邊,這樣綜合推算,望雲松這裡的坡面也是正北,這片地方則在由西向東的方向上。
如果月亮在這個軌跡上移動,那麽就是橫切過大河,那是不是有可能在河對岸呢?
老爺子聽完分析,總覺的哪裡不對,如果在河對岸,那乾脆就把月亮畫到對岸就可以了,這樣多此一舉,難道又是誠心如此?
老爺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認為,山水圖上的月亮並不在水裡,這才是關鍵。
如果方向確定了,這裡是月亮移動的軌跡, 但是,這裡晚上一直迷霧,所以不可能半夜站在望陽峰看到月亮倒映在河裡,自然更不可能看到它倒映在望雲松下的土地上。
而且,現在可以肯定,望雲松下和周圍並沒有寶藏密室之類的事物,但月亮與河明顯分開,這似乎有點不倫不類,如果把河擴大,包住月亮,這在視覺上才感覺正常。那麽,反過來想,如果河縮小了月亮也就不與其在一起了,那麽這是不是代表豐水期與枯水期?
也許月亮還是個觀察的線索,而不是具體位置,那麽,如果畫上代表河縮小了,月亮離開河面,那現在是豐水期,這個觀察的線索應該在河裡。
但白春城當即否定了老爺子,他覺得這個推論比自己的更加多此一舉,如果這樣,整個詩歌和山水畫再沒有提供其他線索,如果再多出一個觀察點,怎麽觀察,不說這迷霧重重,單單隻是多了一個點,四面八方向哪裡觀察?老爺子也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回答。
“如今這個情況,可能要空手而歸,但是我覺得,既然存在這種可能就應該試一試。陸爺,雖然我不是吃您這碗飯的,但是我也知道,藏寶圖或者密語之類,都會故意模糊幾個線索,甚至把盜寶人引向錯誤的方向,如今月亮的軌跡和大河都是確定的,那麽,怎麽就不可能在對岸呢?”
“這就像鏡子的原理,你看它在這邊,其實它在對面!陸爺,您覺得呢?”
老爺子一時也想不出什麽,隻得點點頭,兩人收拾東西舉起火把,便向河對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