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點半。
“咳咳!咳――咳――咳――”
金王炎一邊劇烈咳著,一邊出了房門。
他看到了站在客廳裡的胖子媳婦杜鵑,裹著睡袍,凹凸有致。
“姐,起這麽早?”金王炎微笑招呼。
“給,拿著!”杜鵑將一盒板藍根衝劑塞到金王炎懷裡,“我和胖子這幾天半夜老能聽見你咳嗽,生病了吧,要注意身體啊!”
“咳咳……沒事的,姐,”金王炎接過板藍根,“一點小毛病,咳咳。”
“小毛病?”杜鵑啐道,上前拉著金王炎來到客廳的衣帽鏡前,“你瞧瞧你自己,都憔悴成什麽樣了?”
鏡子裡,金王炎裹在厚厚的軍大衣裡,面色蒼白,雙眼無神,眼圈漆黑,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有形銷骨立的感覺,與一個多月前剛剛上班時的陽光男孩判若兩人。
“你到底在什麽單位上班啊?工作很辛苦?”杜鵑關切問道。
“不辛苦啊,幫老板看看店、賣賣貨而已。”金王炎回道。
“還不辛苦?都病成這樣了,就不能請個病假,去醫院看看?”杜鵑詰問。
“不行,”金王炎道,“白天就我一人看店,我不上班鋪自就得關門。”
“關就關唄,又不是你的生意,你瞎操心這麽多幹嘛?”杜鵑道,“再說了,你是病了,又不是偷懶,乾這活兒還不讓人生病了?”
金王炎苦笑,“姐,你是不知道店裡的實際情況。”
“行吧,我知道我也勸不動你,總之你自己要多保重。”杜鵑最後交代道。
金王炎出了門,自己身體的變化他心中是有數的,比如最近經常做噩夢,早晨起來老感覺身子發虛,在店裡經常莫名其妙地打冷戰,等等。
隻是,明知身體有問題,但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八點四十五到達店鋪,金王炎又開始了枯燥地坐班。
魔都的冬天,天氣都不太好,不是雨就是雪,要不就雨夾雪,天空始終灰蒙蒙一片,大地潮濕泥濘不堪。
“咳咳……咳咳咳……”
金王炎一邊咳嗽,一邊先點燃三支香,拜了拜,插上,然後才開始每天的日常,擺放貨品、擦拭貨架。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突然從大路那邊拐過來兩個人,都撐著傘。
一位中年男子,一手撐傘一手拎著一隻塑料袋,袋中隱約可見香燭紙錢等祭祀用品,他身後跟著一個十歲出頭的孩童,撐一把小傘,懷抱一卷鞭炮,在雨中蹦蹦跳跳,很是活潑好動。
看樣子是到附近亂葬崗祭拜先人的魔都市民,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人會光顧這裡。
像上個月,金王炎總共接待了四撥顧客,營業額總計一百一十四元,這個月到現在接待了兩撥顧客,營業額四十七元,這六撥人無一例外都是到附近祭拜先人的。
“老板,有沒有紙錢?”中年男子收起傘,甩了甩傘上雨水,接著走進店裡大聲問道。
“有!”金王炎回道,“想要什麽樣的?”
“美元有沒有?”
“有!”金王炎從“臥式貨架”拿了一疊“美元”,扔在中年男子夠得著的位置上。
“這是面額十億的,一疊五十張,五塊一疊。”
“這是面額一萬億的,一疊三十張,十塊一疊。”
……
十歲孩童也收傘進店,長得一副虎頭虎腦的樣子,似乎對這間冥店很是好奇,到處東摸摸、西碰碰。
“丁一,別亂碰,”中年男子見狀斥責道,“碰壞了要賠錢的!”
金王炎莞爾一笑,撫了撫小男孩的圓腦袋,“沒事的,碰不壞。”
“那汽車我也看看,”中年男子在店中兜了半圈,指著立式貨架上的紙扎汽車,“還有那遊艇。”
“哈哈,終於來大生意了!”金王炎心中暗喜。
先前的幾撥顧客都是先在市裡備齊了東西帶過來,光顧這裡都隻是臨時購買香頭燭火等小物件,大宗采買從沒有過。
中年男子端詳了一番紙汽車,“這個我要了,幫我包起來,那一對帥哥靚女也拿給我看看。”
“哎,好!”
上班這麽久,金王炎第一次有手忙腳亂的感覺。
隻是二人似乎都沒有注意,那小男孩已不見了蹤影……
直到,二樓傳來小男孩尖聲驚叫。
“啊――”接著是小男孩嚶嚶的啼哭聲。
金王炎聞聲如五雷轟頂。
“壞了!”金王炎萬萬沒想到那小男孩會如此頑劣,趁著兩個大人無暇旁顧,竟偷偷溜上了二樓。
“完犢子了!”金王炎心亂如麻,二樓是老板的禁地,自己在這上班這麽久,他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誰知竟被一個陌生小男孩壞了規矩。
中年男子聞聲臉色大變,搶先一步衝向後邊那道小門,繼而朝二樓衝上去。
“不!不要!”回過神來的金王炎著急大喊,扔下貨品去阻攔。
可哪裡還來得及阻攔?
金王炎追到樓梯口,猶豫了兩三秒,一咬牙,緊追中年男子的腳步也上到二樓。
他發現,二樓其實沒有想象中的冷似冰窟,也沒想象中的燈光昏暗。
乍一看還以為是私塾先生的書房,或者銀號大掌櫃的帳房。
幾支手臂粗的紅燭插在銅製燭台上,將整個二樓照得亮亮堂堂。
四面牆是四個由金絲楠木製成的落地大書架,厚厚的帳簿極有秩序地碼放其上,形成四堵“書牆”,松墨之香陣陣撲鼻,天花板和地板亦由金絲楠木敷就,是傳說中逼格很高的“低調奢華有內涵”。
一張雕刻精美的古樸書案擺在靠裡邊牆的位置,老板背牆坐在一張太師椅中,牆上掛著一幅字畫,上書“天地銀行”四字,竟與鋪面門楣上的四個大金字如出一轍,應是拓印而成。
古樸書案上,筆墨紙硯文房四寶齊備,書案旁是一盞精美古樸的銅製“鶴銜如意”高腳油燈,可為伏案讀書之人提供特別照明, 唯一的現代化設備就是金王炎一個多月來“隻聞其聲不見其物”的黑色電話機。
一本長寬度和厚度都非常驚人的帳簿平攤開,竟佔了書案三分之二的面積,最顯眼的莫過於老板手邊那把金燦燦的算盤,一眼看去就知不似凡物。
桌子前整齊擺著四排四列共十六張高背椅,隻是現在無人就座,顯得氣息森然。
老板依舊是平日的行頭,藏藍色開襟長褂,厚底布鞋,戴著一副老花鏡,正襟危坐,右手不時啪唧啪唧地撥動金算盤的算珠,不時提筆蘸墨在帳簿上寫寫畫畫,帳房先生的氣質渾然天成、自然流露。
老板頭都沒抬,“小子,你上來了也好,請將二位客人帶下去!”
語速平緩,言辭客氣,但語氣中卻透著不可違抗的威嚴。
見到老板沒有動怒,金王炎稍稍松了一口氣,看向正坐在地板上啼哭的小男孩,心中罵道:“你大爺的!哭什麽哭?!小心我把你小JJ給揪下來!”
似心有靈犀,那小男孩淚眼汪汪看向他,朝金王炎豎起中指。
“我艸,小兔崽子,敢挑釁?”金王炎強行按捺住跳腳大罵的念頭,怒氣騰騰瞪向中年男子。
“我來吧!”中年男子已從金王炎憤怒的眼神眼中讀懂他的意思:你還不把你的孩子帶下去,我可就要親自動手了!
“我不下去!”小男孩一咕嚕爬起身,往書案那邊躲,手裡還拎著那把濕漉漉的小傘。
“丁一!”中年男子臉一黑,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立刻走上前去牽扯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