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南風,當朝皇后,開國功勳賈充之後,世家女子。聯想之間,其貌當如白玉,其性當如柔水,其德當如羊脂。
然入殿婦人年逾三旬,型短面青周身膚色黝黑,眉後有疵,雙眼怒目圓睜。雖不及夜叉樣貌那般醜惡,但眉間帶煞,眼藏狠戾之色,凶悍之狀實為有過之而無不及。
見婦人入,司馬衷本能得向後縮了縮,懼怕之意溢於言表。
楊芷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之色,一手輕按於司馬衷略微顫抖的手上,以慰其驚懼之情。
而賈南風入殿之前,已於殿外見得太后步輦,故此時於後殿之中見到楊芷,其神色之中並未流露出驚訝之意。只是如楊芷一般,略微皺眉,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怨毒之色。
“拜見母后!”賈南風立於後殿之中,隻行肅拜之禮,卻不行叩首之禮。
“起乎。”楊芷不是過分苛責之人,再者此番相見本就是意外相遇而非請安,無需行稽首之禮。
待賈南風落座與客席,楊芷方才開口問道:“皇后可知后宮妃嬪無詔不得擅出之理?”
“母后所責兒臣知罪!”說罷賈南風再行肅拜之禮,只是此次其首卻久久沒有抬起。
“罷了!罷了!”楊芷微微搖頭,無奈道。
與其心中,賈南風貌雖醜,然尚懂禮數。為國母者其容貌皎潔雖重,但遠不及品性、禮數二者。且司馬炎曾談及賈氏,言:“此女雖是樣貌平平,然心思智慧皆為上品。皇后(楊芷)還需悉心調教其德,令其安心佐於儲君。”
故此即便自己心中再如何厭惡賈南風的這張臉,楊芷從未向先帝提出過替司馬衷換妃之意。先帝在時,她且不會,如今先帝駕崩,她便更是不會了。
“謝太后!”賈南風說話間已經坐回席上。
“皇后,有何要事,需此刻入宮?”楊芷問道。
“兒臣聞及,近日酷暑,朝中百官多有暍者,更有臥塌不起,請辭不入者。心中惦念陛下,念及陛下貪涼,喜食涼物,且有習,每每早朝畢,定用膳。兒臣曾聞禦醫所言,稱暑夏之時不宜過度貪涼,易感傷風。遂自揣,今日陛下必亦已多食,憂。然兒臣不敢左右陛下之意,隻親至此,服侍與陛下。”賈南風所言乍聽上去字字懇切,對司馬衷的關懷之心溢於言表。
“汝有此心,吾心甚慰。”一時之間,楊芷竟也沒有聽出賈南風話中隱喻。隻覺往日自己對這兒媳似乎太過苛刻,她對司馬衷能有這份心意,樣貌美醜又有異?
“此兒臣份內之職,太后誇讚,愧不敢當。想必太后至此,心中所念定先於兒臣。”賈南風抬起頭說道,眼中閃過一絲犀利之色。
而在楊芷抬頭與之對視之前,賈南風又迅速將頭垂下,以免被楊芷窺其眼神之中的不恭。
“難得皇后有心,老身便放心了。”說罷楊芷起身便要離開後殿。
在楊芷站起的同時,賈南風已是伏身行肅拜之禮。
見楊芷要走,司馬衷本能的伸出一手想要拉住楊芷衣裳將她留下。在他心中,實在沒有什麽能比讓他與賈南風獨處一室更令其害怕的了。
奈何司馬衷的手尚不及觸碰太后衣袖,就已看見伏於地上的賈南風似乎未卜先知一般抬起頭來,衝其怒目而視。兩人四目相對,司馬衷嚇得又是一個激靈,懸於半空之中的手就忘記了落下。而楊芷於起身之間,也未顧及四周,自然未見得賈南風之舉。
待其起身之事,賈南風早已將頭重新低下,
而司馬衷也錯失了留住楊芷的機會。 賈南風伏於地面,口中呼:“恭送太后。”
司馬衷則是呆立當場,垂頭喪腦,似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不敢看與賈南風處。
行至殿門處,楊芷停下腳步,回首再次提醒司馬衷道:“老身之前所言,皇上應當仔細斟酌才是。”又轉頭衝賈南風道:“汝於此當好生照料。切記,后宮之人不得乾政!”說罷,楊芷領身後黃門侍女緩緩步出殿外。
直至殿外傳來“起駕”之聲,賈南風方才抬起首來。再次抬頭時,她的神情已與方才楊芷在時截然不同。
只見她一抬屁股,便在一旁憑幾之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雙腿交叉,她一手揉著膝蓋,一邊衝殿內黃門侍女呼喝道:“汝等退下!”
眾下人,屈身受命,轉屏風出,並將殿門閉合。
“吱”得一聲,殿門閉合,後殿之中除司馬衷與其妻賈南風二人之外再無他人。
這一瞬間,屋內的空氣仿佛降至冰點。賈南風於座上站起,僅一步便來到主座旁,一手撥開呆坐著的司馬亮,轟然坐下。取過桌上果盤,置於身前,將盤中冰鎮葡萄一顆顆地扔入嘴中,連皮也不剝。
顯然這種情形司馬衷早已習慣,他只是往另一邊盡可能地旁邊縮了縮,盡量遠離身旁的賈南風。
“太后與皇上所言可否是大司馬一事?”賈南風咄咄問道。
司馬衷一臉茫然問道:“大司馬為何人?”
“汝南王司馬亮!”賈南風提醒道。
“是也。”司馬衷如實答道。
“太后可是替其兄代言?”賈南風又問。
“母后只是令吾送藥於汝南王。”司馬衷答。
“何藥?毒藥?”
“母后未言明。”
“哼!果不出吾所料。”
“母后還令吾準…”
不待司馬衷說完,賈南風搶先道:“無論太后所言為何,皆不依其令。汝且聽得,當務之急當準汝南王不入,以示好於宗室。”
不得不說,賈南風此女子,貌醜但智慧過人。楊氏外戚與司馬亮為首宗室之間的水火之勢,她怎會不知?他更清楚,此時楊駿位極人臣看似手握大權力壓宗室一頭,但這天下終歸姓司馬,天下之兵亦歸司馬,且楊駿無德無能,落敗之日屈指可數。值此關頭斷沒有討好楊駿而得罪宗室的道理。
其意與楊芷之意甚為相同,然賈南風對楊芷早已心生嫌隙,成見頗深。故才自伊始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解了楊芷今日前來之意。
從以往一般看來,楊芷與賈南風兩人意見確實大多相反。難得此次達成共識,非但嫌隙未消,反更有擴大之勢。
又吃了兩顆葡萄,賈南風這才起身返回原坐,高聲喚:“來人。”
黃門入,躬身聽令。
賈南風代司馬衷宣:“陛下有令,宣門下侍郎入,有製需傳。”
黃門聽令,連請示一下司馬衷的意思都沒有,兀自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