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秦國招賢的日子,從山東列國前來的高手武者也是越來越多。
一時間鹹陽城都仿佛變得擁擠,街道上要麽是身著奇異服飾的列國文士,要麽是手中持劍一臉傲然的武者劍客。
“看來,諸子百家前來的人不少啊!”
蓋聶心中暗道,腳步沉穩,與李斯並肩而行。
再掃一眼街道兩邊巡守的覆面黑甲衛士,時不時就會擴散出一道道強橫的氣息,雖不比上江湖好手,但秦國精銳衛士竟有這般強橫,也難怪可以橫掃山東六國。
“聽聞秦國重農重戰簡約質木,如今卻一觀這鹹陽大市卻絲毫不輸於六國商貿,甚至更加繁華,當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李斯並未關注來往穿行的文士武者,反而對街道兩側饒有興趣,精芒閃爍。
聽著身旁李斯略顯調笑的語調,蓋聶眉頭一皺,暗感話中另有深意。
“蓋聶兄與我相處這些天,還未知道聶兄出自諸子百家那一派。”李斯面色平常,步伐不緊不慢:“我為儒家弟子!”
“縱橫!”蓋聶冷道。
“難怪...”
“什麽?”
“我是說我應該早猜的,聶兄身上服飾極為少見,不類常流大家,周身氣度不凡,目露神光,且劍不離身,但細觀之下,手瑩瑩如玉,虎口沒有半點繭子,加上與我交談常一語中的,直指根本,非是常人也!”
“服飾少見,列國中總有李斯兄辨不出衣著!”
“氣度不凡,虎口無繭卻手持長劍,天下武者能做到者不知凡幾!”
“談吐不凡,能滿足上面兩者條件,我也會看那人非常人也,正如李斯兄一般!”
“打住!”李斯平靜的擺手,似帶幾分笑意:“列國能滿足剛才條件者不少,但有一點蓋聶兄身上獨有!”
“何解?”
“《鬼谷子-反應》一篇中:欲聞其聲,反默;欲張,反斂;欲高,反下;欲取,反與。聶兄深得其中三昧!”
蓋聶頓時沉默,李斯看著前方,手指著前方微微笑道:“須得趕快點,要不然前面的招賢館可就沒有我們的位置了!”
在鹹陽城東方區域與南山北麓的章台交界端所在,這裡春和景明,四周沒有任何商人逐利建造的大量酒樓和娛樂場所,只有一座巍峨連綿的宮殿矗立大地之上。
春日裡淡淡的旭日金輝,披在那宮殿之上,一股神聖感向四野彌散開來。
招賢館!
這百年來,擴建再擴建,已非昔日秦孝公手中受到列國奚落的簡陋庭院。
如今,他盛名遠播,是秦帝國逐漸稱霸七國的見證者,是‘不分國別,唯才是舉’政策的踐行者,無數懷才不遇者因他而紛紛投秦,衛鞅、公孫衍、范雎、甘茂、蔡澤、司馬錯、蒙驁等等。
在秦國,招賢館等同於齊國的稷下學宮,只不過秦國以事功論,功利心更甚,去除冗雜辯戰,直接將招賢二字廣而告之。
遠遠望去,招賢館外已經聚起了一些人來,不過由於館外空間遼遠,風景宜人,並不顯得擁擠,諸子百家也早被安排了相應的區域,並不會出相應仇視的門派一言不合就論戰的場面。
“道門的人,天宗還是人宗?”
來至招賢館的蓋聶一眼就發現了幾位穿道袍,戴道冠的年輕道士。
道門輕易不會出山....秦國能量不小,不止是蓋聶盯上了道門弟子,遠處各派人士也在心中暗思。
一旁,李斯目露精光。
“我本料想是農家與墨家來的最少,但未想到卻是儒家最少,細細看去,倒有不少'離經叛道'的秦墨與秦農,而且從他們的服飾來看,恐怕已經是秦國當官了。”
“拿出來撐場面嗎,這樣的‘諸子百家’?”李斯心中一笑。
七國各有諸子百家,只不過存在多寡而已。墨家與農家由於走基層路線,在七國中力量極大,可偏偏這兩家卻是對秦國持仇視態度最嚴重的兩個,可派內無派,人多了終有其他想法,更何況秦國以高官厚祿以待,總是會有心動的。
李斯身為儒門當世魁首荀子的弟子,自然知曉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昔年因秦孝公發布招賢令,墨家,農家曾有許多弟子投秦,這導致原本對秦國不滿的農,墨兩家更是仇恨,最終農家找到機會,對秦國展開報復行動,暗殺武安君白起。
“轟隆!”
未過片刻,雷霆響動間,招賢館大門轟然大開,迎接諸夏列國之人,門外除了兩位身形高大的黑衣甲士,並無其它侵擾。
“列國賢才有意,可進館一驗真材!”
早早等待接引家老引導諸子百家入內,可一些手提長劍,或是氣度不凡的孤身文士卻舉足不前:
“道,儒,墨,法,農都來了...我們那有什麽希望啊!”一名劍客長歎間拔起手中長劍,旋即又低下頭去。
“煌煌春秋戰國,不外乎九流之眾,效商君之典,非國士之才,何其難也!“
聲聲歎息間,不少武者劍客文士倏然離場,不消片刻,場上的人影已經沒了大半。
蓋聶心知肚明,世上自負千裡馬而無伯樂者何其多也。
可招賢館掄才選賢,要的可不是單單武功強橫,戰力彪悍的江湖高手,若是如此,稱霸七國的秦帝國何愁找不到高手?
如今秦國抬出招賢館這種極具意義與格調的平台,要選的自然是腹蘊山河錦繡,如商君衛鞅一般的國士之才!
李斯看著消失大半的人影,心中反而愈發激動。
.......
諸子百家緩緩跟隨家老漫步而入招賢館,跨過古樸莊嚴大門,迎面撲來就是一座白玉大石碑。
李斯目光貪婪的巡視周圍,心中將招賢館與稷下學宮暗自比較起來。
因為師尊荀子是齊國稷下學宮大祭酒,李斯跟隨其間,曾有幸見過那座震爍戰國但卻在逐漸消亡落寞的宮殿。
相比於稷下學宮,這裡沒有曲水流觴談王霸,沒有山水雅致論天人,沒有華美輝煌言義利,沒有曲徑通幽辯善惡,有的只是肅殺森寒,恢弘莊嚴,整個布局猶如軍陣演武校場直接擺在眾人眼前。
一步一步,白玉大石碑上面猩紅的文字裹挾歷史的滄桑撲面飛來。
李斯直勾勾的盯著這座渴望已久的玉碑,牙齒咬破嘴唇溢血,身體輕輕顫抖。
“昔我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裡。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後世開業,甚光美。會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醜莫大焉。獻公即位,鎮撫邊境,徒治櫟陽,且欲東伐,複繆公之故地,修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
李斯身體顫抖,壓抑不住聲音,咬牙念道:“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
孝公時代,山東六國視秦國為野蠻之地,六國卑秦,不屑與之會盟,並且強奪秦河西地區,掠殺無算。那時秦西北有戎翟,南面有山東六國,生死存亡硬是被壓製在邊陲之地不得寸進。
秦孝公深感秦國存亡只在旦夕之間,故以發招賢令以募賢才強秦。可那時列國文士紛紛奚落秦國乃一蠻荒毫無文華之地,效仿中原不過是東施效顰,鮮有人去。可最終卻有位走投無路的大才入了秦國,那人便是衛鞅。
“四海胸襟,山東六國小矣!”
蓋聶看著傳說中的招賢令,頭皮瞬間發麻,直欲拔劍長嘯。
諸子百家同樣紛紛看著這塊玉碑,有的目色放光,有的冷面寒霜,有的平靜看不出任何神情,不一而足。
“秦待列國文士何其厚也!”
“裂土封疆,農墨兩家怎會不生出叛逃!”
李斯神情恢復了常色,手中攥緊拳頭:“商君變法而封地裂國,呂不韋封侯食邑洛陽十萬戶,我李斯憑什麽不能做到?”
“列位大賢,文信候苦等諸位久矣!”
家老的提醒,令諸子百家紛紛回過神來,向內廳走去。
眾人連過五房,走了數千步之遙,便見一道寬闊的松柏林帶陣陣清風啾啾鳥鳴,瞬間便將身後的大殿隔在了另一個世界。
松柏林中寬廣無垠, 建造了一座巍峨宮殿,推門而入,遙見正中一座大殿坐北面南,兩側為長長的廊廳;
中間卻是寬闊的露天大場,大場中一排排長條石板上都鋪著紅氈,看樣子足足有千余人的坐席,顯然便是選賢論戰的主會場。
大殿口正中的木架上立著一面大鼓,兩支碩大鼓槌懸於木架上,旁邊兩側各有九具燃燒雄雄大火的龍紋大鼎。
“好生霸氣!”
眾人感歎間,驟聞一聲長笑響徹大殿,目光齊刷刷掃了過去。
一人頎長挺拔,不胖不瘦,苧麻布衣,短腰布靴,一頂素冠壓著灰白的須發,略顯滄桑的面容難掩雙目凌厲迫人,他拱手一周道:“列國賢才不辭辛苦來秦,我呂不韋拜會也!”
殿下百家眾人被呂不韋風度折服,紛紛回禮致謝,可再抬眼後,呂不韋身邊突然驚現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令人眼皮不由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