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身邊那人不知何時出現,一襲青衣葛袍,頭戴高冠,鶴發童顏,氣息縹緲不定,好似隨時都要乘風而去。
“赤松子!”
一些年過半百的百家老者一言便道破其人身份,令其余人等心中一震。
戰國時代儒墨道法為當代顯學,而這四大家中,儒家在大賢孟軻死後,荀子為當代儒門魁首。墨家縱有分裂,但皆以六指黑俠為尊。
法家商君雖死,但只要秦盛則法不滅。而道家因為對“道”的理解不同,三百年前分裂為天宗和人宗,一直爭鬥不休,可即便如此,諸子百家誰也不敢輕道蔑道,更何況天宗赤松子在江湖上輩分極高,可以與荀子平等論道而坐。
“墨家六指黑俠恨秦國入骨,師傅專研學問,不理七國紛亂,法家在秦國雖盛,卻無賢才如商君者.....”
“能請到天宗赤松子鎮場,沒想到,秦國能量不小!”
“不!或許應該說秦相呂不韋能量不小。”
李斯瞥了瞥場上百家凜然正色,渾身抖擻的樣子,不由心中一笑:
“雪霽!”蓋聶緊盯著赤松子手中那柄形狀奇異,周身散發凌寒之氣的碧紫長劍。
雪霽,道家歷代掌門人的信物,風胡子劍譜“十大名劍”排名第六。天宗、人宗分裂之後,爭奪的焦點便是那把祖師傳下的鎮門之劍雪霽。雙方約定每五年比試一次,勝者即可執掌雪霽。
“昌平君對國相有何看法?”陳銳舉著黑子,目光透過前方巨大的山河屏風將大殿全貌及諸子百家一覽無余。
“百家恃才放曠者不知何幾,心中難免輕視秦國,道家天宗掌門赤松子輩分極高,也正好讓他們收斂收斂。”
“嗯。”陳銳應了一聲。
昌平君繼續道:“呂相崇尚黃老之道,無為而治,順其自然,能邀來天宗赤松子壓陣不足為奇!”
“奇倒不奇,可焉知這冰山之下還有多少未能顯現的。”
昌平君沉默不語,一旁一英俊華服青年沉聲道:“趙高,你曾經替呂不韋組建大半個羅網,總知道些隱秘的吧?”
趙高深深看了眼蒙恬,靜靜道:“我知道的都告訴了王上,羅網雖由我組建大半,但層級架構皆有呂相一手掌管,涉及隱秘,也只有他一人知曉!”
蒙恬對這隱隱帶刺的話不以為意,若換做少年時期,恐怕絕對要聲討趙高一番。
“秦王,說多了又有何益,徒增煩惱罷了!”
這時焱妃輕搖臻首,緩緩踩著步點而來,搖曳生姿,清冷的柔聲中帶著一股難言誘人魅惑。
身影飄幻,瞬間便看到焱妃美得可令任何人屏息的俏臉飄出一絲笑意,令昌平君與蒙恬唯暗咬破嘴唇才能不被迷失進去。
“焱妃風華絕代,傾倒眾生,真若《九歌》中神女一般!”
“是嗎?”焱妃淺淺一笑,更令整個空間明豔芬芳起來。
“沒錯。”陳銳輕輕勾勾手:“過來!”
焱妃微微顰眉,難解這突兀之舉,但還是走至他的身前,那料想平靜的秦王嬴政一反常態探出手
修長的手指點住她的下巴,令她身子猛然一個激靈,呆若木雞。
微微回過神,焱妃從未受過男子這種輕薄無狀之舉,嗔怒就想出手給近在咫尺的嬴政一個教訓,可剛生出這個想法,身後幾道強橫似有若無的冰冷殺意直指她的後背,令她生生壓製住了動作。
看著嬴政的臉頰貼的越來越近,還帶著一股淡淡激揚霸道的雄性氣息,此刻焱妃心跳驟然加快許多,好看的暈紅染開在粉臉之上。
“王上,請自重!”焱妃氣息有些紊亂,眼神迷離閃爍。
可好像面前的高大挺拔人影並沒有絲毫放開的動作,反而手指越發捏著她的臉頰,臉湊到她的耳邊,手指指著大殿上:“看到殿上那些諸子百家沒有?”
“看到了。”焱妃心亂如麻。
“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麽站在那裡,你為什麽站在這裡?”
“什麽意思?”焱妃問道。
“你們陰陽家沒有選擇!甚至數百年前你們不過是道家一個分支而已。”
“相比於殿外的諸子百家,陰陽家沒有治國方略,沒有齊民要素,沒有大賢大才.....”
“但這些都沒有關系!”
“以寡人現在形勢,沒有挑剔的機會,你們只是我手中的馬骨,可作為馬骨就要有馬骨的覺悟,應該明白你們陰陽家的優勢是什麽?寡人到底需要你們什麽?”
由耳邊傳來的酥麻令焱妃瞬間有種顫軟的感覺,卻聽到他的聲音越來越堅定:“沒有人可以命令寡人去做什麽,如何做!”
“兩年期限,陰陽家未盡數搬遷至秦國境內,斬盡殺絕!”
下巴上溫暖的手指離開,焱妃感受心中悵然的情緒,既羞恥又惱怒。
.......
“諸子百家入席!”
隨著上首兩位威武甲士高聲宣講,諸子百家找到位置紛紛入席,回禮致謝。
“百家可各陳己見!”呂不韋拱手向百家問禮。
“我有一問。”剛一入座,一個藍衣士子就從大案中震衣站起,揮手向身後一圈高聲道,“我等都是列國之人,初來秦地,敢請教秦國何以掄才選賢?”
“敢請教汝為哪國人士,那門家學?”
“齊國,儒家!”藍衣士子傲然道。
“齊國。”呂不韋拉長聲音:“中原文興之地,列國莫能匹敵也,稷下學宮吾深向往之!”
“好!”場下一片士子與身穿齊國服飾的武者大聲叫好。
藍衣士子聽到呂不韋誇讚,臉色反而謙虛下去,淡淡道:“丞相見識不差,稷下學宮薈萃百家之長,王霸之辯,義利之辯,天人之辯,善惡之辯皆出稷下,列國豈有匹敵者?”
此話一出,列國文士武者臉帶不忿,甚至在屏風內蒙恬都有些不悅,但也無可奈何,因為這就是事實。
“不錯!”呂不韋淡淡點頭。
藍衣士子:“稷下學宮以論戰選賢,以煌煌四辯震爍戰國,更選舉無數賢才,可是效此法選賢?”
“不是!”呂不韋搖搖頭。
霎時間,全場目光都聚在呂不韋身上,底下一片嗡嗡議論聲。
“那以何才?”另一名士子站出身來大喝。
呂不韋卻是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招賢館中大碑上已經寫了,賓客群臣有能出商鞅奇計強秦者稱為賢!縱橫捭闔如張儀者稱為賢,破家滅國如白起者稱為賢,當然墨家百工利秦國可為賢,農家耕種豐收利秦國也可為賢。”
“秦以事功論,無事無功,若效仿稷下學宮,僅憑混沌間以寥寥數語定才,這等才我秦國不要也罷!”
聞言,藍衣士子臉色漲紅,怒哼一聲拂袖而走。
余下齊國士人於武者看了看旁邊工具齊全的秦墨,秦農,甩下一句:“羞於之為伍!”
呂不韋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宰相起於州部,猛將發於卒伍,招賢掄才過後,若有意留下的秦國必以官職以待,到時候試玉半年,誰是誇誇其談者?誰是小才?誰是中才?誰是大才?誰長於治國?誰勝於軍旅?誰堪廟堂?誰可縣治?一目了然!”
“打擾了...”
“打擾了....”
片刻後,諸子百家已經消失了大半,留在大殿上的只有不過百人。
“王上?”昌平君看著這樣的場面,皺起眉頭。
“無須理會!”
“國相說的沒錯,宰相起於州部,猛將發於卒伍,秦國要的是真材,而非誇誇其談之輩。”
“拜謝諸位!”呂不韋向台下深鞠一功。
此刻殿內回應者寥寥,想要看一看下面秦國到底如何選材?
呂不韋擺擺手:“今次議題有三,皆為秦國急務要務重務,題目皆為國君擬定。”
“列位可有疑慮?”
“如何判定正確?”
呂不韋遙遙指著大殿兩側:“吾與秦王共決之,兩側乾吏將軍輔之!”
“掄材論戰起!”、
甲士高喝間,舍人從呂不韋手中接過竹簡走到陳銳所在屏風內。
秦王在此....不少諸子百家深感意外,李斯更是閃爍微芒。
“仲父公務繁重,想必遇到問題不少,不妨挑個棘手的出來一試真材?”陳銳將第一個議題機會交給呂不韋,想要試探出他目的為何?
“謝我王垂愛!”呂不韋對著屏風,躬身一拜,隨即目及殿下諸子百家:
“昔日山東六國合縱伐秦, 連創秦國,如今歷經七年修養生息,我秦國欲出函谷關,東向列國,以報先前之仇!”
“趙者,燕之世仇也,燕國附趙國,非其本心,一年前我已經密遣剛成君使於燕國,使燕王質子稱臣,孤立趙國,東西而入,共同伐趙!”
“目下燕王喜將使太子丹入質於秦,我欲使秦名將張唐往相燕,互為邦交,可張唐謂我曰:“臣嘗為秦昭王伐趙,趙怨臣,曰:‘得唐者與百裡之地。’今之燕必經趙,臣不可以行。””
“豈有此理,簡直欺人太甚!”
聽呂不韋講完議題,趙國士人,武者轟然離去。
“於張唐可有勸導之法?他就在哪裡!”呂不韋不管不顧,指了指兩側一位中年披甲壯漢。
久久無言,殿上無人上前對那位名叫張唐的將領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