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七年,因為和桂萼的老關系,嚴嵩終於熬出了頭,擔任禮部右侍郎。(明史《嚴嵩傳》從正德十一年一下子跳到嘉靖七年,很容易誤導人。中間的事情不重要麽?真的不重要麽?)
在這個位置上,嚴嵩遇到了一個機會。
嘉靖七年,嚴嵩奉世宗命,祭告顯陵(世宗生父陵地,在今湖北錘祥附近)。
在大禮儀事件的背景下,這次祭告非同尋常。
嚴嵩做的很漂亮,世宗很滿意。
還朝後,嚴嵩上了兩道奏疏。
一道奏疏敘述了河南災區的情況,稱“所在旱荒,盡食麻葉、樹皮,饑殍載路。市易餅餌則為人所攫取,子女鬻賣得錢不及一飽,孩稚至棄野中而去。聞洛陽、陝州、靈寶諸處尤甚,人相殘食,旬日之內報凍死二千余人”(《鈐山堂集》卷二七《西使志》)。
另外一道奏疏敘述了途中所見祥瑞,稱“白石產棗陽,有群鸛集繞之祥”,“碑物入江漢,有河水驟長之異。”立碑時,“燠雲釀雨”,“靈風颯然”。他提出撰文立石以記之。
務實與馬屁齊飛,我想這就是嚴嵩的風格吧。
通觀世宗一生我們知道他後來成為一個修道的皇帝,嚴嵩說的那些異象搔中了世宗的癢處。嚴嵩的馬屁拍的的確不錯,找準了重點。
這兩道奏疏獲得了世宗大量的好感,又能體察民情,又能拍馬屁,嚴嵩這人還真是知心啊。
於是,在世宗心裡,嚴嵩獲得了大量的榮譽值,世宗記住了這個人。
可是嚴嵩依舊沒有火箭一般直升天際,入閣為相,命運在對嚴嵩微笑之後,再一次展現出了猙獰的一面。
勝利會衝昏頭腦,取得大禮議事件的完勝,戰勝看上去強大的楊廷和之後,張璁、桂萼也都順利入閣,兩人的腦子終於壞掉了。
在大禮議事件中,王學門人的力量幫助他們從南京回到北京,一直到戰勝楊廷和。
可是身為內閣大學士,無論是張璁還是桂萼都無法忍受這樣一股能左右朝局的勢力存在。
嘉靖八年,王陽明老先生去世。張璁、桂萼隨即攻擊王陽明,並試圖禁其學。與此同時,張璁、桂萼還開始攻擊楊一清。
無論是楊一清還是王學門人,都是朝堂之上的龐然大物,這一點在張璁、桂萼被攆走的時候他們才徹底明白,明白自己的愚蠢。
雖然事情有反覆,楊一清最後還是敗在張璁的手裡,與此同時更年輕一代出現了――夏言。
當張璁桂萼徹底倒台後,嚴嵩又一次回到南京,隻是這次他的官職大了一些――不再是翰林院翰林,而成為了南京禮部尚書,隨後改成南京吏部尚書。
可惜有南京二字,這個官職並不值錢,一文不值。
嚴嵩久經宦海沉浮,平靜的去了南京,等待屬於自己的機會。
如果沒有夏言的話,嚴嵩怕是會老死在南京,以後有個文敏之類的諡號就不錯了。
經歷過這麽多事情,嚴嵩漸漸明白,世宗要比武宗更聰明,更強勢,也更殘忍,更決絕。
甚至世宗隨時可以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去廷杖百官,擊斃十六人。
這樣的人無疑是強大的。
或許是因為他過繼大統,抱著隨時掀翻桌子,大家誰都別玩的心態?
無論是楊一清還是張璁、桂萼的下場都是一樣,因為他們失去了世宗的支持。
所以,如今的大明朝,最強大的那個人就是世宗。
要抱大腿,楊廷和不行,桂萼也不行,隻有世宗才行! 可惜,嚴嵩再也沒有機會去接近世宗了。
張璁、方獻夫也曾相繼入閣為首輔,但在文官集團內部傾軋下不久他們都辭去官職,過去參加大禮儀事件的“老人”們隻有霍韜還在位。
嘉靖十五年,因為應天府尹劉淑相事件,霍韜、夏言相互攻擊。夏言展示出超強的攻擊力,最後霍韜輸了,輸掉了一切。
大禮儀事件的功臣們在十幾年後七零八落,深諳平衡之道的世宗想要提拔夏言入閣。
所以,嚴嵩自己都沒想到,機會就這麽悄悄的來了。
嘉靖十五年,嚴嵩赴京朝覲,給世宗過生日。
按理說,隻是走個程序,然後哪來回哪。估計嚴嵩這些發配到南京的官員連世宗的面都見不到。
嚴嵩萬萬沒想到的是正好廷臣議論要修改《宋史》,宰輔大臣請留下嚴嵩,任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總領其事。
由於世宗對議禮的重視,禮部尚書在部院大臣中地位尤其顯赫,往往成為進入內閣的階梯。
嚴嵩已經五十五歲了,這一生蹉跎了太久,弘治十八年乙醜科的狀元郎顧鼎臣已經入閣為相,而他則很“幸運”的被世宗留在京城,成為禮部尚書。
這一次機會他當然知道珍惜。
這次機會是誰給的呢?答案可能讓人驚訝,前文說了,宰輔大臣,就是日後死在嚴嵩手上的夏言。
夏言是江西人,正德十二年的進士。在那一年嚴嵩還是剛剛來到京城跟著楊廷和混的小弟,而正德十二年的科舉會試,嚴嵩擔任同考官。
夏言以議禮貴,比嚴嵩早發達。
他建議立南、北二郊,實行天地分祀,得到世宗的賞識,一年中,由正七品的都給事中升至正二品的禮部尚書。
這種火箭一般升官的事情,嚴嵩一輩子都沒碰到過。
在入閣以後,夏言便推舉嚴嵩任禮部尚書。
這個決定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可能夏言認為嚴嵩是個老實人,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夏言埋下自己日後敗亡的伏筆。
竟然當上了禮部尚書,還是北京的,這一切如夢似幻。
嚴嵩轉運了。
至於《宋史》什麽的隻是一個借口,嚴嵩也沒去做這種無聊的事兒,有的是庶吉士打下手不是。
從那以後嚴嵩和世宗的接觸開始頻繁起來。據他自己說,當時世宗忙於同輔臣及禮部尚書等制定禮樂,有時一日召見兩三次,有時至夜分始退。他住在城西約四裡,乘車驅隸弗及,往往是單騎疾馳。
世宗這個主子不好伺候,這句話兩年之後嚴嵩就知道了。
嘉靖十七年,致仕同知豐坊疏請複古禮,建明堂,加興獻帝廟號,稱宗以配上帝。世宗詔下禮部會議,尚書嚴嵩等皆以明堂為應建,而於稱宗、配享二事則依違其詞。
也就是說,建名堂可以,但把世宗的爹興獻王變成睿宗,放到武宗前面這件事情就算了。
嚴嵩心裡想,當年楊廷和欺負你們孤兒寡母,不讓你認爹,這事兒是楊廷和的不對。可是你把你爹排位放入太廟,還在武宗之上,這算什麽事兒?簡直就是蹬鼻子上臉。
當然,這些話嚴嵩隻敢想一想,絕對不會說出口。
蹬鼻子上臉的人可是世宗,是那個弱冠之年就扳倒楊廷和的妖孽少年。
對這個結果,世宗很不高興,後果很嚴重。
戶部侍郎唐胄抗疏言,宜以太宗配享。世宗大怒,二話不說直接把唐胄扔進錦衣衛詔獄去了。
嚴嵩一看世宗玩真的,這下子慌了神。當年那場驚天地、泣鬼神,一天之內杖斃十六人的大事嚴嵩還清清楚楚的記得。
歷歷在目,血肉紛飛,嚴嵩哪裡會忘記,又哪裡敢忘記。
他再次召集禮部官員以及相關人等商議,最後決定請以興獻帝稱宗配食。這是一個模棱兩可的建議,也體現出嚴嵩的本性――騎牆。
既不想得罪文官集團,也不想得罪強勢的世宗。至於對錯,對於嚴嵩來講,並不重要。
費盡心機的說服文官集團,退了一步,嚴嵩覺得這應該是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結局。
可是奏疏呈上,世宗依舊不滿足。史書上稱,帝以疏不言y廟,留中不下。
留中不發還不算,隨後世宗便禦著《明堂或問》,言辭犀利,如長槍大戢一般,直指人心。
嚴嵩看到《明堂或問》後,知道自己一定要做出選擇,可是要怎麽選?他不禁陷入沉思中。
從前的那個白衣少年已至花甲,銳氣盡失。這麽多年的騎牆避禍,這麽多年耐心等待,並沒有給自己帶來飛黃騰達,反而屢次被發配到南京。
運氣好,坐到禮部尚書的位置,眼看入閣有望。自己要是同意世宗的要求,在士林裡的名聲就臭了。可是要是選擇拒絕,自己的前途就沒了。
一面是士林文人,一面是強橫的皇權,嚴嵩在靜夜下苦思冥想。
這時候等待無法解決問題,需要做的是選擇。
自己曾經錯過很多,尤其是寧王叛亂的那一次,幾乎可以說是背叛了老師楊廷和,讓自己受盡冷遇。而這次呢?
在文官集團內部,楊廷和留下的盤根錯節的勢力對自己依舊敵視。而王瓊、王陽明一脈也對自己並不感興趣。至於張璁,時日尚短,還沒有構建起來自己的勢力,如果說有的話,自己算是其中翹楚了。
違背世宗的意思,自己能得到好處麽?
想想老師楊廷和,他曾經那麽強大,最後依舊落得父子被攆出朝廷,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如落網之魚。而眼前這些人,又算得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