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當年嚴嵩從南京調回北京擔任禮部尚書,是夏言引薦的,憑著這份情誼,夏言再怎麽囂張跋扈,自己也隻能乾瞪眼。
算了,還是忍吧。朝政讓夏言去幹,自己在西苑伺候好世宗才是硬道理,嚴嵩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夏言再次成為首輔,仍一如既往,不把嚴嵩當做大學士來看待。凡有批答,他獨自擬稿。凡是他憎惡的官僚,或與嚴嵩親近的官僚,一概逐斥。
嚴嵩無奈,卻也不合夏言爭執。嗯,就算是爭也爭不贏,自取其辱罷了。
他的政治手段,或者說是求生的手段,就是躬謙。對自己曾經的學生夏言謙卑到無以複加,在給世宗的奏疏裡,也全然不說夏言的壞話。
他依舊是被動的在等,隻要能混吃等死就好。
我想,如果嚴嵩沒那麽高壽的話,他會和乙醜科狀元顧鼎臣一樣默默無聞的老死吧。
可是一件事情改變了嚴嵩,夏言碰到了嚴嵩的逆鱗。
嚴世番貪婪,一次受賄被人告發,夏言準備收拾嚴世番。
當嚴嵩知道這事兒後,如五雷轟頂。
自己的好日子這就沒了麽?夏言要收拾自己的話,自己還是早早的收拾鋪蓋,滾回老家的好。
一輩子的等待,就這麽完了。自己完了也就算了,嚴嵩到現在也沒和人爭過什麽。可是嚴世番呢?最好的結果是流放戍邊。
戍邊?不!絕對不!
已經年近六十的嚴嵩第一次決絕起來,為了自己的兒子。
收拾一番,嚴嵩帶著嚴世番來到夏言家,畢恭畢敬。然而夏言根本不搭理他,躺在床上裝睡。
嚴嵩臉皮多厚啊,哪裡會因為一個逐客令就落荒而逃?況且這次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自己的獨子嚴世番。
帶著嚴世番,父子二人跪在夏言床前,淚濕衣襟。
夏言其實也並不想整死嚴嵩,畢竟這麽一個老實人在身邊,要比其他人更“安全”。可是夏言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次自己碰到的是嚴嵩的逆鱗――嚴世番。
一番教育後,夏言原諒了嚴嵩和嚴世番。
仇恨的種子在夏言不經意之間種了下去,幾年之後開出鮮血染紅的花朵。
嚴嵩表達了對夏言的感激,把仇恨深深藏在心裡。
這件事情就這麽過去了,夏言覺得沒什麽,日子還是一樣的過。隻是嚴嵩卻在六十高齡“覺醒”!
嚴嵩對家人,對鄉人很照顧。嘉靖二十四年,分宜等縣旱荒,民眾乏食,嚴嵩還將世宗所賜銀二千余兩買稻谷五千余石陸續賑濟饑民。嚴嵩說,這樣做是為了“以廣聖澤”(《明世宗實錄》卷四○三,嘉靖三十二年十月戊戌)。
但這隻是插曲,大多數時間嚴嵩還是無所事事。對夏言的仇恨,嚴嵩也隻是讓嚴世番老實一點,並且繼續等待,等待機會的到來。
可是命運並不準備讓嚴嵩就這麽老去,很快機會就出現在嚴嵩眼前。
嘉靖二十五年,韃靼入侵河套(今寧夏和內蒙古境內賀蘭山以東,狼山和大青山以南),陝西總督曾銑發兵奪回河套,並上呈奏疏,建議從府谷黃甫到定邊修築一段邊牆,再水陸並進,逼韃靼退兵,此舉得到夏言的支持。
嘉靖聽有開疆拓土的可能,心頭大熱。
可是想要開疆,哪那麽容易。雖然河套地區並不屬於開疆,隻屬於收復失地,但困難也是有的。
其中原因複雜,一言難盡。這裡簡單說一下,
並不是要開疆拓土的就是功臣,要是那樣的話,土木堡也不會被人詬病。當年於謙那麽強,也沒說要反攻塞外,報仇雪恨的話。 永樂初年,明廷第一次縮邊,原本在河套東北面的東勝衛內移到河北,導致河套地區徹底無法防守,造成了為禍明朝一百多年的套寇問題。
原本在邊牆以北為大同右翼的大寧衛內移到了保定,大同失去了緩衝。
永樂二十年,棄守興和。
為什麽縮邊呢?永樂大帝朱棣本身就是一個藩王,造反得了天下。他自然要防著自己的兄弟。
可是這麽多驕兵悍將交給誰?一旦黃袍加身怎麽辦?朱棣思來想去,隻好放棄河套地區。
雖然縮邊有很多政治原因,但這些邊境以外的要地的放棄極大地削弱了明邊疆防禦體系的立體性,為後來明朝遼東和北部的邊患埋下了伏筆。
後來宣德縮邊之後,元上都故地開平衛也被放棄。至此,宣府之外再無屏障,直接承受來自北部蒙古部落的南下衝擊。
如果說土木堡是個意外情況,都是權閹王振惹的禍的話,明中葉被俺達摁在地上使勁兒摩擦,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就是明朝整體上羸弱的必然表現了。
景泰年間以來,蒙古諸部南下河套耕牧,以此為基地不斷騷擾陝西和山西,加上明中葉以降,明朝吏治逐漸敗壞,百姓生活貧苦,白蓮教興起,多有投靠河套蒙古者(明代著名漢奸趙全就是白蓮教徒)。
此消彼長,由於長期困守邊牆,不經歷戰事,加之明初衛所製的逐漸敗壞,明北邊邊軍的戰鬥力不斷惡化,最終羸弱不堪戰。放棄邊外要地導致明廷北疆防禦體系失去立體縱深,加上明朝關閉五軍都督府之後,邊鎮各將大小相製,兵力分散,缺少統一的強大機動兵團,面對集中兵力突擊一點的蒙古騎兵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在嘉靖七年,王瓊被派到西北。要說王瓊是個奇才,在朝堂裡能和楊廷和鬥個你死我活,派個王陽明去江西,就能平定寧王叛亂。
他自己到了西北,自然手到擒來,解決了當時的燃眉之急。
當時王瓊的策略是擺邊,並且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從定邊營南口起往西北至寧夏橫城舊牆止,開塹210裡,築牆18裡;寧夏城平虜所五岔渠起,西至賀蘭山棗兒溝開塹34裡,皆臨邊設險,謂之“防胡大塹”。南自黃河大壩起,西北至賀蘭山嘴墩止,開塹斬崖84裡,以斷韃靼部自河西入夏州之路。自環縣西北響石溝起,西以靖虜衛花兒岔止,636裡鏟崖砌壘,臨河設險。由於王瓊的挑溝挖塹工事,具有良好的防禦功能,自此韃靼部難以從西北地方長驅直入。
可是要收復並且穩定佔據河套地區……那就是做夢。
原因?去問問朱元璋和朱老四去好了。
就算是收復了,派誰去防守?
武將?不怕黃袍加身麽?
兄弟?不怕再來一次靖難麽?
開玩笑。要是有辦法,朱棣早就做了。
再說打仗要錢,世宗有麽?
不能武斷的說曾憲和夏言是錯的,可是……幾十年後,張居正辛苦攢了十幾年的家底,就打了萬歷三大征便消耗的一乾二淨,何況嘉靖年間。
嚴嵩也不是一個繼往開來的主,他在某種程度上和世宗的想法一樣,安安穩穩過日子。
陝西三邊總督曾銑議複河套,夏言極力支持。
世宗本來也讚同此議,對持反對意見的官僚嚴加訓飭,並且調撥了三十萬兩白銀作為複套的先期啟動資金。
見世宗的觀點明確,還拿出真金白銀,所有人都認為這次是要動真格的了,於是乎朝堂上下開始謀劃複套的事宜。
嚴嵩並沒有摻和這事兒,既沒讚同,也沒反對。世宗說了,自己反對,這不是擺明了犯傻麽?可是要是讚同的話……土木堡之變剛過去多少年?嚴嵩可不想陪著世宗去塞外吃沙子。
群臣沸沸揚揚的討論該怎麽複套,要多少錢糧,多少兵馬,這些該從何處出的時候,嚴嵩在看熱鬧。
可是世宗並不是那種一忽悠就上當的人,整個嘉靖朝到底什麽樣子,他雖然不上朝,但是心知肚明。
開疆拓土, 揚威塞外,青史留名,哪個帝王不想?可是漢武帝沒有文景之治,能做到麽?
就自己手頭那點實力,能守得住就不錯了。
所以沒多久,世宗便再次下旨詢問,這次出兵收復河套,到底算不算師出有名啊?軍隊和糧食夠支撐麽?這仗能打贏麽?要是聽了曾銑一個人的話,卻引得兵連禍結,生靈塗炭,那怎麽是好啊?
雖然都是疑問,但嚴嵩眼前一亮,他體會到世宗內心深處的想法――世宗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
但這還不夠,嚴嵩聯系錦衣衛督公,世宗的奶弟陸炳,兩人聯手,準備收拾夏言。
前文說過,失去河套,是從朱棣開始的。而軍屯之策,是朱元璋制定的,到現在百弊叢生,想要複套哪那麽容易。而世宗在詔書中說的比較含糊,內在含義就是誰來背這個黑鍋?
夏言不知道腦子哪裡搭錯了筋,開始和世宗展開辯論。夏言多能說啊,號稱明朝罵架第一人,世宗就算是皇帝,也根本不是夏言的對手。
正在世宗束手無策的時候,嚴嵩一反常態,第一個跳出來,洋洋灑灑發表一段高見。從軍事、政治、經濟、民生諸方面角度論證,認為收復河套的軍事行動應該停止!
世宗得到理論支持,臉上帶著微笑,覺得還是嚴嵩知心啊,寧願背起這個黑鍋,這人可以啊。
這可不是我不想複套,是嚴閣老提出質疑,你們再想想吧。
夏言一聽不高興了,你嚴嵩要不是我,現在早就在南京告老還鄉,哪還能有入閣的機會。這回你非但不幫我,還拆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