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說:哎呀,這半夜聽了這許多故事,也是倦了。且歇息了吧,我明日還有活計要做。
丈夫說:誰說不是,且歇息了吧。
二人撤去矮桌,鋪床準備安寢。
這時,屋外跑進一個小童,摟住丈夫的腿,道:爹爹,我怕黑,我要與你同娘一起睡。
丈夫說:有何可怕,無非是黑罷了,回去,回去。
小童兀自不肯。
妻子見了,心疼,過來抱起小童,道:娃兒怕黑,原是常理,就叫他與我二人一起,卻有何不可。
丈夫聽了不悅,道:都是幾歲的人了,怎可一直與我二人同睡?似你這般溺慣,此子將來必然不肖。
妻子道:卻似你幼年時,不怕黑一般。
丈夫道:此言大善,我自生人,不知怕黑。
妻子道:那不知何人在嶺南夜雨,聞雷響,難入眠。
丈夫聽了,再難強辯,也不再言語,自摟著幼子而睡。
幾日後,家中活計不多,妻子自在家中大樹下納鞋底。
丈夫自外歸來,從灶間揀了一盤酥餅,放在妻子旁邊石桌上,自己也在桌旁坐下。
丈夫一邊吃餅,一邊翻著書看。
這時,妻子說道:連日介,淨乾活兒,郎君可講個故事聽聽。
丈夫說:故事有甚好聽,改日去聽曲子吧。
妻子道:誒――那曲子也不正經,淨是些葷段子,上不得台面。還是講故事,倒還乾淨些。
丈夫笑道:你不省得,我這故事也有葷段子哩!
妻子放下手上活計,道:什麽?你竟也有葷段子!你倒說來我聽,我倒要替你品鑒一番!
丈夫連忙討饒,道:賢妻莫錯怪我,我哪有什麽葷段子?這事也與我無關,但叫我從買了茶後講起。
我等幾個同鄉結伴,買了茶後便朝西境而行。
說來也是奇怪,自見了那魚與法師、道士激鬥後,我自己常有莫名念頭。
自不敢食魚後,這吃魚的念頭日漸淡了,我卻發覺無來由的欲心卻時常如春潮湧動,叫人口乾舌燥,情若滿溢之堤,時時有傾覆之險。
妻子聽了這話,做了個鄙視的表情,獨自忿忿。
丈夫接著說:但是,我這等人性,比懷抱美女而不心動之柳下惠,亦不遑多讓……
妻子聞聽此言,旋即震怒,猛可站起,手中拿著錐子,看著丈夫,說:你抱了什麽美女了?
丈夫說:非也,此是比興,是一種詩文筆法。
妻子卻不管那許多,仍舊怒道:你隻說這個懷抱美女,卻是怎麽樣事。
丈夫說:不曾有何美女,何等樣美女都不及我妻美,誰跟誰比,俱是我妻最美。
妻子聽了,勉強熄了亢盛怒火,從容坐下。
丈夫小心謹慎,接著說:而那天夜裡,我卻再次見到了那魚。
妻子聽了,眼神中微露驚詫。
丈夫說:我想那亦是在夢中,她依舊一席紅衣,烏黑長發,轉身之際,才見她昔日的一張魚臉已然化去,此刻唯有的是一張精致的白皙面孔。
我問她:你為什麽總是在我的夢裡?
她看著我,卻沒有說話,低頭刹那,又抬起頭,朝我走了過來。我才見她下擺的衣裙縫隙中露出的是一雙白皙修長的腿。她走到我面前,忽然抬起手,輕撫我的面龐。
妻子聽了這段,臉都脹紅了,忽然一把將還沒納好的鞋底朝丈夫砸了過來,道:好你個色中餓鬼!你真真真討打!
說著,
妻子舉起一個納好的鞋底,朝丈夫打來。 丈夫趕緊起身躲她,邊用手臂護著頭,邊說:非也,娘子,非也,並非娘子心中所想。我在夢中亦嚴詞拒絕。我心中知她是魚,縱她變化再美,怕都怕個半死,哪裡還敢多生非分之想?
妻子沒追上丈夫,舉著鞋底對著丈夫,說:那你說,之後怎麽樣了?
丈夫說:之後?就沒有之後了。
妻子聽了,更覺氣惱,道:如何會沒有之後?我觀你自天靈至湧泉,通體一個色胚,如何會沒有之後?你倒是與我說說!
丈夫忙說:我知她是魚,自然心中驚怖,之後,便自醒來,隻覺冷汗涔涔。並不似娘子所想一般。
妻子氣憤地坐下,恨道:哼!我並無多想,哪來一般二般?還七十二般哩,哼!
丈夫說:我知她是魚,自然拒絕了她,然則,我那些同鄉,卻不知此事根底。她在我處,未能得逞,便轉而去禍害他等眾人。
妻子聽了,道:那魚勾搭旁人,你卻如何得知?
丈夫說:此事卻也是奇。我自在夢中見了那魚,心中便也始終思慮此事。自那之後,夜半夢中,我竟也常見她。只見她衣著暴露,與我同鄉二三人同桌宴飲,彼此間言語汙穢,舉止親昵。似此,我也不省得是真還假。但至白日,我卻見我那幾個同鄉人,無故哈欠連天,精力不濟,各個體力虛乏。我才曉得,此魚大大不良,倚美色戕害我這幾個同鄉人!
妻子聽了,道:不過少些精力,卻不是大礙,言道戕害,是否過了?
丈夫道:娘子不知。人身精氣,為一身至寶。若人精氣不足,則心神不寧,膽氣不足,體力虛乏,精力不濟,無論求學、經商,若至如此,均不必奢望再建何等功業。若人犯色,若科考則必至名落孫山,若行軍則必至兵敗,若經商則必至虛耗,凡世間種種希圖成功之事,卻無一件不沾此即告失敗。
本應聰慧,而至愚笨;本應富貴,而至貧賤;本應康健,而至病弱。縱然是那明明應得之功果,亦因種種煩難,而終至失敗。
凡人若如此,又不省得是色心招致失敗,而沮喪沉淪墮落,自謂天棄之也。 其實天何曾棄人,實乃個人自棄!
妻子道:聞你所言,看來非虛。隻是此一番道理,你卻是如何得知?
丈夫道:原來此事,卻也奇怪。那天夜裡,我自在床上安睡,卻聞得窗外有眾人哭聲。我輾轉難眠,於是來到窗外,卻見一群白衣,或蹲坐哀歎,或仰臥地上以手撫面,或嚎啕大哭以拳捶樹,各自悲情不能自已。
我即問詢一人,道:各位如今,卻緣何這般悲切?
那人掩泣,道:我等均失生人之路,故在此悲泣也。
我心覺怪異,便道:未知何等是生人之路?諸位卻是如何失路?
另一人走來,道:老兄原來不知,我等是靈,與你等活人不同。要待億萬分之一機緣方能得成為人。奈何我等奮力苦爭,一場繁忙,可到頭來,方知,我等那個人主,存心不良,夢中邪念,而失陷我等。可憐,我等是苦苦忙碌一場,到頭來,不但是一場空忙,還要慘淡各失性命。若似這般,可問老兄,換做是你,你甘心否?情願否?我等命途是可悲耶,是可歎耶?
我說:若如你等所言,世間怕難有比此更可悲歎之事耳!
此時,忽有一人長聲高喝:都說因果不虛也,我等今日所遭之厄,我等那人主,他日亦當親受耳!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問:未審各位所言人主者,是誰人?我若相知,還要勸誡一二。
他等忽齊伸臂指向我所住的客棧的一個房間。
我轉身看時,卻正是我那幾個同鄉所住的,心中忽生萬千,轉身再看,那些白衣俱隱沒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