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押房內,就在眾人商議之際,忽然見曹彬跑了進來,只見他神情惶急,一進門便氣喘籲籲地喊道:“縣尊大人,知府大人來了!”
吳如熊一驚:“知府大人這麽快就到了?”
曹彬喘氣道:“是的,已經到縣衙門口……”
一乾人來不及多想,忙整束一番,準備出門迎接知府。吳如熊忙將他那頂七品長翅帽扶正,手腳一陣慌亂,他那身綠色七品官服套著他仿佛十月懷胎般的大肚子,顯得十分滑稽,他腆著肚子走在最前面,口中不住地囔:“走、走,咱們一道去迎接知府大人。”
宋廷心頭頗感詫異,公文上說轉運使大人明日到永泰,難道知府大人不是明日陪同前來……知府大人要先來交代些什麽嗎?這會兒聽了吳如熊的催促,又見丁主簿等人先後走出簽押房,也來不及想,忙跟了出去……
一乾人走出縣衙門口,果見在兩隻石獅子之間,已經停著一頂紫雲頭紅帶紅幔的轎子,轎子旁邊分站十幾名府丁、兩個長隨,後邊還有四個騎著彪馬的錦衣護衛……這陣仗,其實已經算很低調,換作別個官派十足的知府,說不定就是浩浩蕩蕩的一兩百人了。
宋廷沒有瞧見一個禁軍、廂兵的影子,便猜測吳奎可能還沒有去調兵……但也不可能是過來隨便擺擺官威這麽簡單,必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才會這麽匆匆忙忙。
此時吳如熊整了整衣冠,走到知府乘坐的轎子前,神色頓肅,行揖禮道:“下官代本縣鄉民恭迎知府大人!”
“恭迎知府大人!”吳如熊身後的一乾人等同時行禮道。
這時吳奎才從轎子裡掀轎簾走出,他身穿一身緋袍五品官服,官服上繪的是山水畫,腰間配著銀魚袋,頭上戴長翅五品官帽,腳著黑緞面白布千層底兒官靴,面龐顯得清瘦,目光爍然。
吳如熊不敢抬頭看自己的上司,只是低著頭道:“族叔大人,下官有失遠迎,還請族叔大人贖罪!”吳奎是他的同宗叔叔輩,他能在知縣這個位置坐穩,可全靠吳奎一手罩應。
吳奎擺了擺手,說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這些虛禮就不必了。”
吳如熊這才敢上前走近些,諂笑著詢問族叔大人最近一切可安順,然後又笑著說上次給族叔大人送去的本縣特產玉田茶葉可還喝得習慣,這次讓人多準備一些給族叔大人一並帶去。
兩個同宗叔侄寒暄一陣後,吳奎緩步走到宋廷跟前來,眼芒裡帶著幾分讚賞,微笑著道:“宋生果然頗有才乾,你那個《文明鄉約》十條,本官覺得非常有意思,待過幾月看看成效,本官著各縣效仿……”
宋廷淡淡一笑,抱拳道:“知府大人過獎了。承蒙知府大人抬愛,小生敢不竭盡全力輔佐縣尊大人?”
他表面話雖是這樣說,心裡卻在埋怨吳如熊這個死胖子審案不會審、治民不會治,就只會撈油水、娶小妾……要不然他也想當個清閑師爺啊,何必這麽累。
吳奎再次讚許地看了他兩眼,不禁有些後悔把他舉薦到小小縣衙來,假如當初讓他來做自己的師爺,說不定對自己的仕途也會有一點幫助……
如今朝堂之上,在皇上面前最受寵的人有三個:一個是自己的恩師蔡京蔡太師;另一個是大宦官童貫,樞密院的樞密使,掌管八十萬禁軍、各路各州三百萬廂軍,位極人臣、地位顯赫,就連自己的恩師蔡太師也對他忌憚三分;而另一位,同樣是個位高權重的人,
他就是當朝宰執王黼,當朝皇后的親哥哥、國舅爺,又極善於巧言獻媚,深得皇上的歡心。 江淮右路的轉運使董承,也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是王丞相的心腹。他在董承手下任知府,自然更要小心謹慎,以防上官給小鞋穿。假如能有宋廷這樣有才學、辦事靈活、頭腦不迂腐的聰明人來襄助,他想自己每天睡覺大概都能安穩許多。不過眼下既然把宋廷放到了永泰縣衙,就先讓他乾一陣,到時候借個由頭,調到知府衙門,也不是什麽難事。
“族叔大人,不知您親臨本縣,是不是為了明日董大人前來之事……”這時吳如熊緩步走到吳奎的身後側,巴巴地問道。
“嗯。”吳奎微微點首,抬了一下袍,說道:“正是為了此事。”
“那族叔大人……您先裡邊請,您老到裡邊坐著說。”吳如熊弓著腰,臉上帶著諂媚笑意,伸手作出虛請的手勢。
誰知,吳奎擺了擺手道:“不了,我還要趕往江右大營調兵,就不進賢侄的縣衙了。”
吳如熊道:“那侄兒也不耽擱族叔大人的事,就在此洗耳恭聽。”
吳奎也不多說無用之言,便直接開始分派事務,譬如清水潑街、黃土墊道、整飭街道等等,董大人若要去茶樓酒肆、勾欄章台等場所,掌櫃們都不得要錢,街上更不允許出現乞丐等等。
派完任務後,吳奎把吳如熊拉到身前來,在他耳邊嘀咕幾句,吳如熊的臉色突然一下子就變了,驚訝出聲:“啊?河北玉麒麟?”
宋廷只聽得這一句,卻聽不到他倆耳語嘀咕些什麽,隨即就見吳奎瞪了吳如熊一眼,示意他不得張揚、照吩咐行事即可,見吳如熊茫然地點了點腦袋,他這才說一聲“走了”,然後上了轎子,說聲“走”,轎夫們便抬著轎子離開縣衙門口,後面府丁、護衛也都跟上。
“恭送知府大人!”吳如熊領著縣衙一乾吏役再行揖禮,直到轎子消失在視線,才敢將手放了下來,面露一絲松懈。
宋廷瞧吳如熊臉色複雜,心中不禁生疑:這次轉運使董大人來永泰,究竟是來采風,還是路過,還是別的什麽事情?看來知府吳奎是知道的,剛剛也告訴了知縣吳如熊,可能是涉及機密,吳如熊應該不會告訴他……不過,他方才聽到“河北玉麒麟”……這個玉麒麟,到底是什麽?
他琢磨不明白,也懶得再想,反正到了明天,答案自然就會揭曉,這事大概和他也沒多大關系。
跟著吳如熊回到簽押房,這胖滾滾的家夥,居然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一進門開始派發任務道:“今日有些事情要忙活,要麻煩諸位了。”
他派史縣尉帶人去街上驅趕乞丐,吩咐丁主簿找人去街上清灑街道,讓曹捕頭去整飭街道治安,最後把宋廷叫到面前來,讓他去監工。
監工的地點是小秦淮河上唯一的虹橋兩岸。此時“三班六房”的工房管事找來七八個工匠,又叫了二十幾個壯丁,在拱橋旁邊兩岸,頤指氣使地指派任務。不一會兒,有人拿來鋤頭進行挖掘,也有人砍伐一些竹子、紅杉,有人負責運送,木匠便開始打刨杉木、削竹子……
宋廷便走過去詢問工房管事,問這是打算做什麽,工房管事告訴他要在此處搭建兩座觀景台。
直到下午,“觀景台”總算是建造完畢,兩座“觀景台”高約七尺許,寬約七尺有余,分別坐落在兩岸水邊,共計耗費六百余根竹子、一百余顆杉木等材料鋪成,遠遠看著就像兩座“口”字形的大舞台,又在岸邊搭建許多木板階梯,方便上下。
宋廷不懂搭建這“觀景台”的意義,如果只是一味討好上官、勞民傷財,就著實沒有必要。
看著眾工匠建好“觀景台”最後一道工序——遮雨棚,那是用竹片排布成一個屋頂的形狀,每一片竹片正反相挨,可以保證不會滴落雨水,工房幾個管事還是不放心,又讓工匠鋪上油紙,如此,徹底起到防水作用,一切做完,才算是竣工。
遠遠望去,“觀景台”有點兒像一座避雨的亭子,只是矗立得比較高而已。
宋廷監了一天的工,也覺得累了,看“觀景台”也搭好了,就準備拍拍屁股走人,回家陪老婆。
便在這時,忽見小秦淮河拱橋北邊相繼駛來兩艘畫舫,小秦淮河上居然能來畫舫,這倒是少有的景觀……這兩艘畫舫成功吸引了他的腳步。
畫舫航到柳樹枝下,便與柳樹紙條相擦而過,待畫舫航到虹橋前,卻停了下來,原來是虹橋洞太窄,遊不過去了……
兩艘畫舫的船頭,有十幾個穿紅著綠的姑娘,看著打扮,明顯是出身於青樓妓院,鶯鶯燕燕嘰嘰喳喳,顯得什為熱鬧。
“這些船都是從哪來的呀?”宋廷問身邊工房管事。
那管事遠遠吊望了一會兒,嘿嘿直笑:“揚州來的,都是青樓姑娘,嘖、嘖……今年的好像比去年的還漂亮……”
宋廷對青樓姑娘不太感興趣,輕笑一聲,轉身便要走,卻忽然聽到遠遠有個聲音在叫喚他:“宋公子!宋公子!”
他回身走近些,望了過去,喊他的那位姑娘他不認識,可是她旁邊站著的那位美麗女子,卻不是雲香院的白秋燕又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