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宋府門口,趕車老者耐心地等著雇主上車。趙元貞伸手替宋廷整了整衣冠,又摸出來一疊銀票,塞進他腰間的荷包裡,溫柔地捏了捏他的手,依依惜別:“相公,此去一別,一定要保重身體。”
宋廷伸出右手,食指成鉤,在她鼻翼刮了一下,微笑道:“我每個月會有休沐,到時候回來看你。你也是,好好保重身體。你身子還弱,別忘了多吃些參湯……”
兩人又卿卿我我好一陣兒,趙元貞雖心有不舍,但也不得不松了手,強笑道:“相公,你去罷。”
此時門口站著幽劍、雪雁、青竹三女,卻獨不見小蠻。宋廷走到幽劍面前,她懷中抱劍,目光雖清冷,言語卻溫和:“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用你多說,你就放心走罷,我會好好照顧公主。”
“多謝。”宋廷抱拳鞠躬。
“別婆婆媽媽的,趕緊滾……”幽劍不耐煩道,俏臉立凝寒霜,想說一個“滾”字,又覺不妥,微微一頓,道:“趕緊走罷!”
宋廷上了馬車,包袱早已在車上,包袱裡裝著許多蜜餞果子之類的,都是給他路上吃的。低頭摸了摸鼓鼓的荷包,又看著這些吃食,他心頭一熱,竟有幾分依依不舍。
馬車還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他掀開車簾一看,巷口拐角處赫然站著一位肩攜包袱的俏麗少女,端的是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她用力揮了揮皓白的手腕子,卻沒有叫喚。
待她上了馬車,宋廷放下車簾,驚疑地問:“小蠻,你這是?”
小蠻將包袱一放,剛坐下來,就拿起了一根香蕉,用手撕開了皮,張著櫻桃小口猛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嘟囔:“公主……讓我……一起……嗚嗚……”
宋廷搶走她手中的香蕉,微惱道:“就知道吃,能不能把話說清楚再吃?”
小蠻將口中的香蕉嚼了許久,咽到腹中,才嘻嘻一笑:“公主讓我和您一起去永泰,讓我伺候您。”
聽她這樣說,宋廷心中思忖:這番前去永泰做師爺,雖說攜個女眷多有不便。但離了小蠻,還真有些不習慣,尤其每日清早起床,都是她幫忙梳頭。被伺候慣了,還真有點離不開她了。
迎著小蠻驚愕的目光,宋廷將她吃過的香蕉塞進了他自己的嘴巴裡,嚼了嚼,咽進腹中,才說道:“你跟著我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到了那邊,必須要聽我的,明白麽?”
小蠻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口中道:“小蠻明白!一切聽從駙馬爺吩咐!”
“等到了永泰,不可以再叫我駙馬爺。”宋廷微嗔道。
“那我應該叫駙馬爺什麽?”小蠻眼睛眨了眨,疑惑問道。
“叫我……你就叫我姑爺吧。”
“好的,駙馬爺。”
“嗯?”
“是,姑爺。”
待兩人將一些事情商量妥當,馬車已經出了揚州城,朝著西南方向而去。
一路上,小蠻喳喳不停,雖然路途顛簸,可有美相伴,宋廷倒也不覺勞累辛苦。到了下午,接近酉時,馬車才終於進了永泰縣城。
永泰縣城可不比揚州城繁華,道路也沒有揚州城寬敞。這裡街道逼仄,行人擁擠,街頭還有不少叫花子;房屋密集,卻毫無格局,大戶人家的別致小院、普通人家的瓦房混雜林立,一片錯亂,甚至還有茅屋充斥其中。
永泰縣城隻一條大街,順著大街往南直走,便到了縣衙門口。
宋廷攜小蠻下了車,付了車錢。
此時太陽已到了西山,離傍晚已不遠,小蠻背了包袱,手搭蓮蓬四處望了望,嘖、嘖、嘖的三聲,道:“駙……哦姑爺,這裡也太窮鄉僻壤了罷。” 宋廷沒有答話,抬頭看了一眼,只見縣衙大門上面,懸掛著“永泰縣衙”四個大字的金字大匾。大門口設置門墩,門前兩旁,矗立著兩隻石獅子,威風凜凜,栩栩如生;鳴冤鼓設於右邊石獅旁,鳴冤鼓下立告碑,宋廷領著小蠻走近去看,才看清石碑上的字,寫的是“誣告加三等”、“越訴笞五百”之類。
縣衙大門門前站著兩個皂班衙役,見到宋廷、小蠻二人上前來,其中一人道:“縣衙大堂,不得擅闖!”另一人道:“你若要告狀,今日不是時侯,逢三、六、九來!”
宋廷一愣,隨即拿出知府吳奎的書信,跟二人說他是奉了知府大人的意思,來找知縣吳如熊。那二人一聽是奉知府大人之命,也不敢再怠慢,當即叫了門子出來。
門子引著宋廷和小蠻剛進縣衙大門,卻突然停下,解釋說女眷不能入堂,且先到後院女室等候。宋廷便讓小蠻隨那門子去了後院。
門子將小蠻帶到後院出來後,繼續領著宋廷入二堂,到了簽押房門口,宋廷瞧見門前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閑人止步”。門子讓宋廷站在門外,等他進去稟報。
簽押房內,吳如熊此時正和一個中年文士下棋。門子進去小聲稟報,聽完稟報,吳如熊對中年文士道:“鍾書吏,今日先下到這。”那中年文士清楚縣尊大人有事,自覺起身行禮告退。
那吳如熊身材肥胖,肥頭大耳,圓臉癩須,穿一身綠色七品官服,頭戴長翅帽,官服上繪的是花鳥圖案。他把宋廷請進簽押房來,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彌勒佛一般。
宋廷把知府吳奎的信拿給他看,他拆開知府吳奎的親筆信,將信看完後,笑眯眯道:“既然是族叔大人讓你來,那我就任你為刑名師爺吧。至於月錢……每月米兩石,錢四千文,至於其它的嘛……以後再說嘛,反正跟著我,好處是大大的有!”說完,臉上的笑變得狡黠,還用粗肥的右手拍了拍宋廷的右肩。
得了授職,宋廷當即作揖拜謝。
刑名師爺,顧名思義,“邢名”就是指邢罰、邢律,而“師爺”是幕僚,無品無級、不入流,事實上和幕主是雇傭關系,所以吳如熊才可以一口就將宋廷的月錢定下來。月錢四千文,還有米兩石,這種待遇絕對算優待了,更何況,還有其它的福利、補貼。
在考中進士之前,能獲得一份師爺的職業,其實倒也不錯,歷史上李鴻章、林則徐等大人物,也都曾做過師爺。師爺可以替幕主出謀劃策、起草文書、代擬奏疏、處理卷宗、裁行批複、參與機要、聯絡官場……等等,甚至可以說,只要能獲得幕主的信任,其實就相當於手握大權,一兩句話就能決斷案件,乃至定奪人的生死。
“刑名師爺”雖說名頭不如“錢谷師爺”好聽,畢竟“錢谷師爺”主管錢糧、征稅等,可“邢名師爺”的影響力,卻要比“錢谷師爺”大得多。
“刑名師爺”這個職位,宋廷自然不會嫌棄,反而覺得比“錢谷師爺”好些,他最不擅長的就是管錢,家裡的錢都交給公主老婆管,讓他管錢,他會覺得頭疼。
“對了,你還沒有住所吧?你攜帶家眷了嗎?”吳如熊忽問道。
“隻帶了一名婢女。”宋廷答道。
“哦……”吳如熊撚著癩須沉吟片刻,然後道:“這樣吧,六房旁邊有一座別致小院,小是小了點,但是兩人住還是綽綽有余。一會兒我讓曹捕頭帶你過去。”
“多謝縣尊大人。”宋廷揖道。
“謝什麽,”吳如熊又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道:“照顧自己人,應該的……對了,今晚我叫上丁主簿、史縣尉、葉典史、鍾書吏、曹捕頭他們幾個,來給你接風洗塵。你現在就先跟著曹捕頭到處轉轉,熟悉熟悉環境,等到了晚上,我們再一起吃飯。”
吳如熊當即把曹捕頭喊來,讓他先帶著宋廷去小院安頓住所,然後再領著他到處轉轉。
曹捕頭走進簽押房來。宋廷見他生得挺拔魁梧,眉間一點黑痣,面帶凶相,眼神凶厲,瞪人一眼就要讓人覺得害怕。但他言語卻十分恭謹,進來聽了吳如熊的吩咐,當即朝宋廷抱拳:“宋師爺!”然後,二人寒暄了幾句,宋廷才得知他的名字叫曹彬。
宋廷隨曹彬從簽押房出來,出了二堂後,曹彬本來要直接帶他去小院,宋廷卻先去了後院女室,將小蠻接上。
那曹彬見小蠻生得如此嬌美,不由一愣,小蠻看曹彬凶神惡煞般,嚇得退了兩步。曹彬當即抱拳,十分謙遜道:“曹某嚇著姑娘了, 真是不好意思。”
宋廷連說幾句沒事,上前拉了小蠻的手,柔聲勸慰幾句,三人便一同前去小院。小院就在六房西側,門前種一株楊梅、幾簇小竹,綠鬱蔥蔥,倒也雅致。
所謂的六房,指的是與六部相對應的吏、戶、禮、兵、邢、工等六房,六房各司其職,協助縣令管理全縣許多事務。
一個縣級單位,縣令是一把手,但是一縣之大、事務繁多,光一個縣令,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下面又增設許多小部門如六房、三班,整個團隊至少一兩百人,這才承起一個縣的秩序運作。
除了主簿、縣尉、典史等職由朝廷委派,其它諸如師爺、捕頭、書吏、押司等職務,實際上叫“吏”,而不是“官”,是由縣令任命,實際上縣令的權力已經很大。
曹彬拿銅匙開了小院的門,裡面倒也乾乾淨淨、收拾齊整。宋廷將包袱放下,小蠻從包袱裡拿出薄衾鋪床,可能是因為來到陌生的環境,她一下子就沉默許多。
宋廷囑咐了小蠻一些事情後,就隨曹彬環繞整個縣衙遊逛起來。整個縣衙坐北朝南,進了大門,便是大堂、二堂,大堂東側是押司房,押司房的後面橫縱分布著吏、戶、禮、兵、邢、工六房,六房西側是後院、小院,再往深處走,又過了幾棟院落,便是囚禁犯人的牢獄。
天色漸晚,夜幕來襲,也看不清什麽景致了,曹彬道:“宋師爺!縣尊大人今晚春風樓擺酒,為您接風洗塵。我們這就過去吧?”
“嗯,走吧。”宋廷跟著他出了縣衙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