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於花雕檀木交椅端坐,迎著白秋燕盈盈期盼的目光,微微一笑道:“那便喝茶吧。”
聽聞他答覆,白秋燕微斂衣袖,伸出纖纖玉手,取一隻玲瓏小巧青花瓷杯,微微躬身,身姿優雅地替宋廷斟茶……
目光順著小小瓷杯往上移,宋廷看見到白秋燕雙手手背處,赫然有幾道紅紅的印記,嬌嫩的肌膚泛著血紅,微微浮腫,像是被鞭子抽的,不禁甚為訝然。心中猜測,她不賣藝、也不賣身,定是受了打罰。
斟完茶,白秋燕在他對面紫紅色檀櫈垂手雅坐,目中盈盈笑意,柔聲道:“公子請用茶……”盈盈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挨打吃苦的跡象。
“白姑娘,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宋廷望著她強顏歡笑的模樣,一時起憐惜之意,忍不住關切詢問。
經他一問,白秋燕無言,輕咬了咬薄唇,明眸凝視他,輕笑著吐出兩字:“沒有。”笑容宛若幽蘭綻放。
可那一雙明眸中,分明蘊著淡淡的水霧。她此刻心裡在想:“在這妓院之中,還有第二個人這樣關心過自己嘛……”
宋廷喝了一口茶,神色裡充滿感激地道:“白姑娘,多虧了你的指點,我才救了內子的性命。你如果有什麽難處,請一定要跟我講。因為……我還欠你一個大大的人情。”
白秋燕低聲道:“妾也並沒有做什麽……”
宋廷站起身,抱拳道:“今日造訪,便是向姑娘許下承諾:倘若姑娘日後有什麽事,需要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一定竭盡全力幫姑娘辦!”說完,不待白秋燕挽留,走出了房間,匆匆離開了雲香院。
白秋燕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便搖了搖頭,將房門關了,再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不到盞茶的時分,凝香來敲她的門,給她帶來了一包東西,都是些瓶瓶罐罐,她拿出其中一瓶看了一下,卻是一瓶療傷藥,再看看其它的,也都是。
白秋燕將療傷藥倒了一些在手背,頓覺一陣清清涼涼,過不到多久,傳來陣陣酥癢感,便知這些藥都是效果極好的……
看著這些藥罐,她眼眶不覺一熱,美眸中已是水霧氤氳……
…
宋廷離開雲香院後,在藥鋪買了一些療傷藥,再次回到雲香院,卻沒有再進白秋燕的房門,而是托一位叫“凝香”的姑娘,將這些藥轉交給白秋燕。
辦完這件事,他回到宋府,李伯給他開了門,恭謹迎他進門,說道:“二公子回來了!”
宋廷淡淡點頭,徑直往內院西廂房而去,趙元貞定還在房間裡等著他,而他也有好消息要帶給她。
忽聞一陣簫聲,忽而悠悠揚揚,忽而又音色駁雜。微一停頓,又響一陣,音調又完全不同,應該是青竹吹的,像是在試簫。
穿過回廊,亭中青竹、小蠻、幽劍三人均在,只見青竹拿起一根又一根紫竹竹管,每一根都吹兩下,然後又放下。
“這根怎麽樣?”小蠻又揀起一根,遞到青竹的手中。
青竹吹了吹,搖了搖頭:“這根也不行。”
連續試了幾根,青竹均是搖搖頭,這時宋廷已經走了過來,仔細瞧這光景,才明白原來青竹找李伯要鐮刀,是砍紫竹去了。這些竹管,此刻均算是竹簫的半成品,青竹正一根根試音。
小蠻瞧見宋廷過來,脆生生地叫了一聲“駙馬爺!”,青竹也起身行禮,幽劍卻只是看著他。
宋廷撞上幽劍的目光,
她好像有什麽話要說,似給他暗示。宋廷便隨她來到了一處無人的拐角。 幽劍淡淡地開口:“你還記不記得那日從蘇州求藥回來的路上,我跟你說過,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宋廷微微頷首:“當然記得。”
幽劍道:“公主毒發那天晚上,你沒回來,我以為你逃走了,第二天我翻遍整個揚州城去找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宋廷搖了搖頭,莞爾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幽劍冷冷道:“為了殺你。”
聞言,宋廷大為驚訝,瞪著她道:“如果我真的拋棄公主,你真的會殺我?”
幽劍眼眸之中似冰霜凝固,切齒道:“真的!”
撫了撫胸口,宋廷有些後怕,籲了口長氣,才敢問道:“為什麽要這樣做?”
幽劍冷冷道:“因為你太慫了!”
宋廷不解,眼珠子在她臉龐上下打量,這個“慫”字,本來還是他的語言習慣呢,沒想到這妮子倒這麽快跟著學會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在江寧跳河那天……”幽劍頓了一頓,繼續道:“因為知道了公主本是要嫁到遼國和親,公主卻突然嫁了你,你清楚遼國那邊的人要是知道了,定會來找你的麻煩。你很害怕,所以慫到去跳河……”
頓了一頓,她又寒聲道:“沒想到你如此膽小怕事,氣得我當時就恨不得一劍剁了你!可是……公主卻讓我救你。救你也就罷了,可你一雙手亂抓什麽……”說著,她眼中含著刀光劍影般,冷簌簌地射來。
想起那日,她便來氣。
那日,她去救他,在寒冷刺骨的河水中,終於抱住了他的身體。他被河水嗆著,渾然不見天地,伸手一陣亂抓亂摸。而亂抓亂摸的地方,卻赫然是她的胸口……
每次回想這件事,她簡直要氣得三天吃不下飯,今天便一狠心,乾脆跟他挑明了說。
見她說出這件事時氣得臉紅的模樣,宋廷簡直是好氣又好笑。如果這是真的,那當時他在水裡,命都快沒了,下意識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誰知道能抓到她的胸?再說了,誰知道這襲胸的混蛋是跳河的“宋秀才”還是他呀?穿越過來之後的事情,他醒來後才知道的……
不過,不管怎麽說,幽劍肯定會把這件事算在他頭上,他只能認栽。
此刻心中也總算對“宋秀才”為什麽跳河,有了八九不離十的猜測:“宋秀才”跳河,最大概率的原因,一是因為怕遼國的人找上他,二是公主不會和他同房,三是不敢娶別的老婆。試想……娶了公主,不僅等於沒娶老婆,反而還要擔驚受怕,活著也確實沒什麽意思了……
哎,可憐的“宋秀才”。宋廷替這具身體的原身心歎一聲,又心道:“我和公主同房了,也算是嘗了你的夙願,你便安心去吧……”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是不顧危險去求藥……”幽劍聲音溫和了幾分,淡淡道:“你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不睡,去為公主求藥。衝這一點,你有情有義,我感激你、敬佩你。”
“但是,”她話鋒突轉,聲音驟寒:“你摸我那裡……這筆帳,我以後一定還要跟你算!從小到大,除了師父,還沒有誰敢碰我肌膚……”說完,冷哼一聲,狠狠瞪宋廷一眼,消失在宋廷的視線。
望著這妮子遠去的身影,宋廷撫著胸口,吐了口氣,太可怕了,這妮子武功又高,脾氣又臭,真不知道該怎麽治她。不過……看在她救過自己三次的份上,就不跟她計較了。
隨即又搖頭苦笑:“摸胸……真是,我自己都不記得有這種事。”心中道:“誰稀罕……”
想到此處,眼神朝西廂房打量,邁著腳步直奔西廂房而去。打開房門,不見趙元貞在房裡,喊了一聲“貞兒”,卻無人應。
從房門出來,趙元貞一襲靛青色牡丹花對襟窄袖,裡頭穿大紅抹胸,下身著靛青色襦裙,頭插一枝金步搖、一枝鳳釧,環佩叮咚,臉上更添了幾分初為人婦的成熟韻味,笑盈盈地朝他走來。他笑著拉住她的手:“你去哪了?”
趙元貞嗔他一眼,柔聲道:“妾身只不過離開房間幾步罷了。相公怎如此擔心?”
宋廷摟住她柔軟的嬌軀,兩團軟軟的東西壓在胸口,讓他心中不由一蕩,憶起這幾日來晚上香豔銷魂的畫面,心中一動,又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貞兒,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想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個?”宋廷撫著她傾國傾城的臉龐,溫柔地道。
原本以為她會選一個, 誰知道她宛若秋水的眼眸驟然有些黯然,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捏著他的手,柔聲呢喃:“怎麽還有壞消息呢……”
宋廷不想再讓她瞎猜,疑心疑神,就直接開口道:“好消息就是我受知府大人保舉,要去永泰縣當師爺啦!”
聽到宋廷的話,趙元貞眼眸一亮:“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看,舉薦信在這呢!”宋廷將知府吳奎寫的舉薦信從懷中拿了出來,趙元貞拿過看了一眼,就確定是真的。
“雖然只是跨出小小一步,但是我有信心做好這個師爺。貞兒,你相不相信我?”宋廷神色頗為激動道。
趙元貞道:“相公,貞兒當然相信你!”
趙元貞臉上帶著濃濃喜意,揚起臉龐問道:“那今晚是不是囑咐她們做幾個好菜慶祝慶祝?”
宋廷道:“明晚再慶祝。”
“為什麽明晚慶祝呢?”
“到了明晚你就知道啦!”
趙元貞只顧著喜悅,全然忘了問壞消息。過得一陣才想起來,便問:“相公,壞消息是什麽?”
宋廷捏了捏她柔軟的手,柔聲說道:“壞消息便是……永泰離此足有八十裡,我恐怕不能每天回家住,以後可能沒辦法每天陪你了。”
聽到此處,趙元貞也微微垂首,眼眸之中含著深深的惋惜,默然了好久,才勉強揚起臉,強笑道:“好男兒志在天下,相公不管身處何處,只要心裡有貞兒,貞兒就滿足了。”
“你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宋廷再次摟住她,撫著她如瀑的秀發,在她額頭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