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軍推著衝撞車在撞城門,衝撞車兩翼由盾手舉著盾牌抵擋。城牆上射下來的箭矢大多射在盾牌和攻城車的木梁上,農民軍整齊的“呦謔”之聲有節奏地響起,城門每被撞擊一下,張晉的心就跟著跳一下……
“狗日的!”張晉躲在女牆,將弩箭背在身後,抽出佩劍,指揮城牆上的士兵:“放石頭!砸死他們!”
一塊千斤之石,利用木車與軸輪,從垛牆砸了下來,正好砸在攻城車車身,從木梁滾落下來,當即砸死砸傷好幾個農民軍。農民軍嚇得四散,牆上士兵趁機射箭,又射倒好些個。
不過很快,農民軍在全副武裝的正規軍士兵的指揮與督導下,又組織了起來。大批的農民軍冒死上來推衝撞車,“呦——謔——”的號子再次整齊響起。
石塊再次砸下,又砸死了幾個農民軍。可惜,他們再一次被組織起來,越發用力地撞門。
張晉皺緊了眉頭。如果有大鍋黑油就好了,潑倒下去,可以利用火箭將攻城車點燃。可問題是,因為黑夜裡突然被攻城,除了早就放在這裡的幾塊大石頭和兩門火炮,其它什麽也來不及準備。
“要是早做準備就好了。”張晉望著下面黑壓壓的攻城大軍,心裡歎了口氣。
方臘軍的正規軍其實也沒多少,甚至許多士兵連像樣的盔甲都沒有,農民軍則連像樣的兵器都沒有。方臘軍數量雖多,但戰鬥力其實很弱。
如果能有一支1000人的守軍……想到這裡,張晉默然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倒下的同袍的屍體後,仿佛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難怪敵軍不利用雲梯強攻,原來是知道守兵不多,想要打消耗戰……
東門守兵只有246人,加上城防營調來的80人,為數也就326人,如今死了幾十個兵,如果一直這麽耗下去,恐怕東門遲早要守不住。
聽著沉悶的撞擊和農民軍的號子,城門每被撞擊一下,張晉就感覺自己的心越來越緊張,心跳不安到沒辦法想出對應之策。
“希聿聿……”,這時,街頭忽然有一匹快馬急竄而來,一個身穿白衣的裨將從馬鞍上跳了下來,奔到城牆上,從地上抓起一杆長槍,來到張晉面前:“張大哥,情況如何?”
張晉看著自己的得力下屬,終於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得設法把他們的攻城車毀了,該死的,一直在撞門……”
潘龍點了點頭,抬頭問道:“火炮呢?”
張晉側身望了一眼兩尊炮架,啐了一口,說道:“一門炸膛了,另一門……哼,也有點失靈。而且,沒有爆炸彈了,只有鉛彈。”
“試試吧!”潘龍說完之後,抓過一枚盾牌,一手舉盾,一手舉槍,穿過箭雨,來到兩尊炮架處。
而此時,方臘軍的兩架投石車也裝置完畢,不斷朝城牆投射石彈、石塊等物。
有一種石彈,落在城牆上猛然炸開花,無數小石子迸射,對城牆上守兵很有殺傷力。
投石車所裝置的位置,在城牆守兵弓弩等器械的射程范圍之外,守兵沒辦法對投石車造成傷害。大量的石彈、石塊,甚至是一些燃燒物、爆炸物,被投射到城樓、城牆,讓守城士兵苦不堪言。
農民軍的攻城車還在撞門,衝撞車利用粗木梁上的鐵頭撞擊城門後,木樁設置使得鐵頭蕩了回來,兩邊農民軍拉住繩,將鐵頭再次狠狠撞在了城門……
潘龍在幾個炮手的幫助上,將炮筒架好,然後塞了鉛彈,點了火繩,隨著一聲悶響,鉛彈朝農民軍群中猛然落下,“啊”一陣慘叫,死傷了好幾名農民軍後,鉛彈終於停止滾落。
“張大哥!火炮有用!派人速取爆炸彈來!我要將該死的衝撞車給炸了!”潘龍朝舉著盾牌跳過來的張晉說道。
張晉聽了點頭,忙叫了四個守兵去城內火藥庫取爆炸彈。
爆炸彈沒取來,城內的起義軍殺來了!
一支兩百余人的隊伍,首先朝天空放了一只花炮,得到了城外的回應後,一舉衝殺過來。
城內的起義軍如同暴徒般凶狠,舉著手裡的鋼叉、斧頭、梭鏢等,有的也遠遠地射箭,兩百余人的隊伍口中瘋狂地喊著:“衝啊!殺官兵啊!!”
“這是?”潘龍皺眉,與張晉對望一眼後,拿起手中的兵器,跳了下來,帶著守兵與城內敵人廝殺起來。
長槍直出,一聲暴喝,潘龍一槍取走一名包著頭巾的刀疤臉漢子的性命後,隨著翻騰的動作,長槍咯嚓嚓與各種兵器擦出一陣長長的火花。
“張大哥,你去守城!我來對付這些宵小之輩!”長槍再刺,以刁鑽的槍法再次取走一人性命後,潘龍對背後的張晉說道。
“嗯!好兄弟!這裡交給你了!”
張晉舞動手中佩劍,將一枝冷箭斬斷後,掠身而起,一劍刺死放冷箭的人後,立即奔回到城樓上。
而這時,外面攻城大軍果然派了成百上千的士兵攀上雲梯,再次攀登城牆。
“守住!不要讓他們上來!!”
城牆上,城樓兩邊,只有不到200人的兵力了。張晉從背後取出弩,搭箭朝攀登城牆的農民軍射去,咻!一箭封喉!
嗖!一枝羽箭從下方射來,這枝箭太快,悄無聲息射來,張晉根本躲避不及,一箭中了他肩頭。
“八大王!八大王!”下面起了喝彩聲,原來射中張晉的,卻是方臘手下最為得力的戰將之一八大王方貌。
站在戰車內的方貌射中張晉後,嘴角帶著一抹冷酷的微笑,朝左右伸出手掌:“箭來!”
彎弓、搭箭、射擊,乾淨利落快到一眨眼的時間,嗖的一聲,又帶走一名守城士兵的性命。
張晉扶住肩膀,靠在女牆,低頭看了看滲血的肩膀,箭簇穿透鎧甲,釘進了他的肋骨,劇烈的疼痛,使得他咬緊牙關,牙齒磕碰在一起,口中有絲絲鮮血滲出……
似乎預感到不妙,張晉伸出右手,摸了摸左肩,看到滿掌心都是黑血,忍不住啐了一口,咬牙道:“狗日的……毒箭……”
“張大哥!”還在下面與城內敵人廝殺的潘龍,看到張晉中箭,內心一沉,與左右道:“你們全都上去守城,這裡我一人可以應付!”
左右便率領二三十名士兵上了城牆,獨留了潘龍一人鏖戰還剩下一百五十余人的城內敵軍。
這些城內起義軍,主要是由蘇州城內的浮浪破落戶、底層手工藝人及無家業的流浪漢組成,人數雖多,卻無甚戰鬥力。將潘龍團團圍住後,看著他手上那杆沾滿了鮮血的槍,卻不敢再隨隨便便衝上來送死了,眼裡皆有了懼色。
“來啊!”潘龍朝著敵人厲喝。他的白衣沾染了鮮血,一件白衣幾乎全部染成紅色——自打被突然的敵襲吵醒至現在,他連鎧甲都沒時間穿上。
“上!上!拿了他的頭可以換五千貫賞錢……”頭目模樣的慫恿左右道。
聽到自己的頭值五千貫,潘龍冷笑了一聲,一個旋身,豁然出槍,望拿頭目模樣的腹中直戳一槍,見他目中難以置信地痛苦地倒在血泊之中後,又冷喝:“來啊!”
看著他目中如泣血,將他團團圍住的一百多人推搡了起來,皆是一臉驚駭,早就聽聞“蘇州潘子龍”的大名,手上可是沾過不少西夏人和契丹人的血,有一身的武藝。這個時候誰還敢上前送死?
可是,正所謂富貴險中求,不知誰喝了一聲“殺了他!”,這一百多人全部舉起手中兵器,悍不畏死地揮動兵器朝潘龍身上攻來,沒有章法和招式,只是亂砍。
潘龍一槍挑翻一個,左刺右挑,連掇帶打,攻防有備,出招狠辣,一舉刺中一個的胸膛後,拔槍又打翻兩個身後偷襲者。
被團團圍住的他,一臉悍勇,只出手三百足招,便收割了三十余條人命。
隨著時間過去,東方天際露出一抹魚肚白,潘龍在殺了足足有半個時辰之後,已經斃掉五十多條人命,可那些暴徒模樣的家夥,還是將他團團圍住不放。
他側頭望見城牆上已經有幾個方臘軍的農民軍通過雲梯越過垛牆,揮舞著手中兵器與城內守軍廝殺了起來,不由心中一急,出手更是狠辣,招數變得更快,暴風驟雨般出槍,槍槍力爭帶走一條人命。
當槍頭插在敵人身上一時拔不出來時,他便舉著敵人屍體當作盾牌,與他們嗜殺起來。他的眼睛已經完全紅了,身上那件白衣完全染成了黑紅色。
當他再看城牆時,已經越來越多的敵人登上了城牆,和守軍在廝殺。張晉肩部用白布簡易包扎了一下後,抓起佩劍與敵廝殺。
三個敵軍同時圍攻張晉,還有越來越多的敵軍攀上城牆。一名持槍的敵人,趁張晉不備,一槍扎進了他的小腿肚……
看到這一幕,潘龍再也忍不住。
“張大哥!!”
一道身影直掠而起,跪倒在城牆的張晉,看到潘龍直掠了上來,此時下面還有幾個城內起義軍朝空中射箭追擊,可惜箭矢都落了空。
噗嗤一聲,長槍槍頭扎進一名小兵的腹中,那名小兵睜大眼睛,口中汨汨流血,眼中兀自不信,方才他扎張晉,甚至帶著一絲得意,而這會兒,後悔已經晚了……
“張大哥!”潘龍扶住張晉的身體。他的肩部和腿部都在流血,不知什麽時候,左胸口也中了一枝箭。
“子龍……你還記得嗎?”虛弱的聲音,從張晉的口中所發。
刺倒一名敵人後,潘龍抓起一面盾牌,眼眶中熱淚滾燙,俯身跟張晉說道:“張大哥,大嫂我已經安置妥當,你要撐下去啊。”
“謝謝……好兄弟……你還記得嗎?”張晉的唇色已經發黑,滿臉的鮮血,已經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記得什麽?”
“我們隨種諤將軍……打西夏,打遼人……我殺敵十七,你殺敵三十四……是我的一倍!可你……太剛直……才……咳咳……”張晉咳出一股黑血,雙瞳漸漸暗淡,“子龍……子龍好兄弟,你有本領……你快逃吧……帶上你的未婚妻……”
潘龍眼眶裡熱淚滾下,握拳道:“大哥,你永遠是我的大哥,別說這些,我帶你回去見大嫂!”說著扶起張晉,手中抓著長槍,眼睛布滿血紅,如同一頭嗜血的野獸。
“呃……”箭矢插在張晉的後背,他感受到了,與潘龍虛弱地說道:“好兄弟……你快走……”
說完,倒在了城牆上。
“吼吼吼……衝啊……開城門!”
城內又有一隊起義軍殺來,衝到城門後殺掉僅剩的幾個守門士兵,砍斷釘住城門的木頭,將城門打了開來。
“吼吼……衝啊……殺呀……”
“殺盡天下狗官……”
“殺呀……”
城外的大軍潮水般的湧了進來, 第一件事,就是清掉城牆上剩余的守兵。
八大王方貌親率一隊全副武裝的衛兵,跟隨著大部隊登上城牆,當看到潘龍手持長槍左衝右突衝殺時,嘴角露出了一抹冷酷的笑意。
……
一個時辰後。
已是辰時,本該在東方露出身的太陽,今日卻沒有升起來,天際依然昏暗,茫茫的大地,冷風如刀,蕭蕭瑟瑟。
蘇州城。東門。
城牆上,一支長槍上掛著一具屍體,長槍槍頭釘在城牆石磚裡,猶如鑲嵌。
那是一具英雄的屍體。
冷風如刀,獵獵呼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