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如海氣的想要罵娘。

　　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把喜怒完全寫在臉上了，雖然當年大將軍帳下四大名將裡他是心思最簡單的一個，但是鎮守北地近二十年，多少也養出了寵辱不驚的名將風范。

　　但是今天他實在是忍不了了。

　　北伐正進行的如火如荼，陷陣營在西路勢如破竹，雲台家被打的越跑越遠，幾乎放棄了六裡台，石清只是擔心孤軍太過深入才沒有追擊。中路虎威、神機二營牽製了陽槊吉顏的主力，牢牢的佔據了綹兒溝對峙，星墜原上折衝、破虜兩營對上八王子也穩穩佔據了上風，東西已經形成了兩個伸出去的拳頭，只要再過上一段時間折衝將軍林光毅在星墜原上再鞏固好優勢，幾乎可以對陽槊吉顏形成包圍。

　　形勢一片大好——如果不是出了流民這檔子事兒的話。

　　流民生變也就罷了，北地大旱這是可以預料的事情，一鄉一鎮的民變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然而，區區三五天，中都府就丟了！

　　這還不止，據說流民已有十萬之多，正在迅速的北上，漢北鎮也已經丟了，永寧很可能也沒了，橫左還不知道。

　　橫左再往北，一路坦途，就是神機營。

　　樞院的劄子也下來了，意思很明顯，就是要以保住朔方為第一要務。

　　沒有辦法，樞院也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北地十萬流民，邊軍在與陽槊人對峙，寧慧生只有自己的中軍一部，最多再加上田成在奔城的一部——如果朔方丟了，連退路都沒了，星墜原上林光毅還可以退回宣府，盛如海這邊怕是要盡數葬身於九雷原上。

　　所以衛新音帶著長弓營趕去了朔方。

　　那橫左呢?

　　樞密院已經顧不上了，橫左只能交給盛如海自己，樞院的劄子裡說可以考慮讓神機營後撤。

　　神機營後撤確實是這個局面裡最穩妥的辦法。

　　哪怕這時候的虎威營和神機營已經深入九雷原六百余裡，如果現在後撤，回到橫左還需要七、八日的功夫，就算橫左已經丟了，再不濟也可以回到朔方和小尖，守住朔方到綹兒溝的糧道，同時再進剿流民，相信複克橫左也不會太困難。

　　只不過這樣一來，神機營南撤對付流民軍，剩下的虎威營很難再有效的牽製吉顏的主力，這樣突進的東西兩線都難以維持住如今太過靠北的陣線——幾乎宣告了這一次北伐的結束。

　　景煜朝近二十年規模最大的一次北伐，這樣草草結束，甚至還沒能取得什麽大的戰果！

　　不甘心啊，盛如海咬牙切齒。

　　盛如海在中州沒有什麽好名聲，自打景煜五年那場禍事之後，朝堂上能夠坐上鎮北將軍這個位子的，刀酒衛家的衛璟或者東山的賀懷遠資歷名望都要比盛如海強的多。

　　東閣樞院當時都傳言，盛如海只是沾大將軍的光而已——景煜皇帝陛下掛念大將軍，因此執意要從大將軍舊部中找接替者。可是就算是這樣，大將軍帳下盛如海也不是最出色的那個，只不過薛之野心灰意冷，盧以陽與大將軍一同遇難，柳亦道不知所蹤，這才讓他僥幸坐上這個位子。

　　後來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從景煜五年到二十一年，盛如海從來沒有主動對陽槊人用過兵，這讓他在北地三郡贏得了一個盛烏龜的綽號。

　　直到這兩年的北伐。

　　二十一年與雪夜部結盟，二十二年天諒山大捷，二十三年的北關城大捷，如今的六裡台和星墜原的順利進展，

才讓盛如海真正的在朝堂上有了鎮北將軍的底氣，讓說書人說起他的時候稱讚道“不動則已，動則雷霆”，讓北地三郡十六年的龜縮不出變成了“忍辱負重”。　　世事就是這麽奇怪，只看結果，有了結果，前面的一切都能找到理由。

　　然而北伐如果現在結束，不能算是一個好的結果。

　　餓殍遍野和盛如海有關系嗎?沒有，鎮北將軍府不管這個，這是東閣和諸位郡守大人的事情。

　　流民生變、中都失陷和盛如海有關系嗎?沒有，這是中都守備使的責任，就算再追究，跟顧子墨那道裁撤地方的折子也有關系。

　　但是北伐遇挫和盛如海有關系嗎?那就有了，不管北伐遇挫是由於餓殍遍野、流民生變、中都失陷，但北伐失利，就是你盛如海的責任，將來一想起這次的北伐，東閣樞院就會拿你是問。

　　但盛如海現在還沒心思去想以後如何面對朝堂上的責難，他如今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平穩的把神機營從綹兒溝撤出去，不要讓北伐的一次挫折惡化成北伐失利，甚至大敗。

　　對峙中的撤軍並不事件容易的事，神機營安全的撤出綹兒溝是一方面，後撤後留下的數百裡陣線上的空擋則是另一方面。陽槊人的選擇很多，他們可以追擊後撤的神機營，可以向西攻擊虎威營的右翼，可以向東攻擊星墜原上折衝營的左翼。

　　也許應該讓神機營在撤退之前再發動一次進攻，把陽槊人打的膽寒，這樣再用些許疑兵之計，或許陽槊人沒那麽快察覺和追擊。

　　是時候讓陷陣營不要再向北去了，收回來向東，向綹兒溝移動，避免虎威營獨自對上陽槊吉顏。

　　要提醒林光毅，星墜原的左翼的趙小刀部要扎緊陣線，提防來自九雷原上的蠻子。破虜營也盡快向折衝營靠攏，突然陣線中被抽調了一個營，必須要收縮陣線，不能再向之前那樣四面出擊了。

　　還得去信朔方，看看衛新音的長弓營到了朔方沒有，朔方哪些鎮還在、哪些鎮已經丟了。哦對，尤其是小尖，哪怕朔方兵力再緊張，也一定要讓衛新音或者寧慧生抽出至少五個曲，把小尖握在手裡——小尖要是丟了，神機營很有可能無處可退，一頭扎進了流民軍的汪洋大海裡。

　　盛如海來回的踱步，腦子飛快的轉動著，時不時的望著北疆的戰事圖，思索著自己手中的可用之兵，和可行的方略。

　　大概就是這樣了，細節上做的再好也只是彌補而已，北伐的大勢已經丟掉了。

　　只有一聲長歎。

　　準備好了一切，盛如海正要把陶思道喊來起草文書軍令——陶思道剛好掀開軍帳進來，手中拿著一份剛剛送到的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