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典整理了下自己的官袍，扎緊了自己的發冠，盤算著即將到來的東閣裡的一切。

　　今天的東閣議事，必然不同於以往。

　　哪怕是自景煜十二年入閣、參與東閣議事已經十一年的樞密副使柳少典，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流民生變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上京，賈守忠被俘、高長陵戰死、中都府已經淪陷，流民們又打起了前夏烈火鳳凰的旗幟並不意外——沒有一次民變不以前夏的旗幟籠絡人心，哪怕遠在嶺南郡。但是意外的是傳言有人在中都得城頭看到了那柄沒有劍鞘的劍。

　　自從景煜二十一年，柳少典清剿橫斷山以來，前夏人已經兩年沒有再出現過了。事實上，就算是兩年前的那次在中都府行刺景煜皇帝，到底是不是前夏人所為，柳少典一直是有懷疑的。

　　如果不是兩年前那樁行刺，恐怕天下人都已經快要忘了這個湮滅在歷史中的王朝了。

　　沒想到，如今烈火鳳凰旗再次飄揚。

　　柳少典知道，自己必定是今天東閣上的焦點。一旦前夏人興風作浪，豐城柳氏就不能置身事外。不同於刀酒衛或是東山賀這些跟隨武德帝起兵的從龍之臣，柳氏歷史要比他們久遠的多。在前夏朝的時候，豐城柳便是有數的大家族，當然如今能成為寧朝三大名將世家之一，得益於武德皇帝爭雄天下時先祖柳重陽的一次倒戈——這一次倒戈使得寧武德不費吹灰之力佔據了豐城，從而順利的兵臨中都府;也使得柳重陽位列東閣二十四名臣武功第二，僅次衛家先祖衛無忌。

　　但是也有傳言，柳氏跟前夏的關系也從未斷絕——據說當年夏氏的小皇帝，便是在柳重陽的掩護下從中都府逃走的。為了撇清這個傳言，柳重陽後來南下江東攻打夏氏殘部時最為賣力，而寧朝的各位皇帝也都愛用柳氏去清剿烈火鳳凰旗，比如二十一年的那次斬首數千級，讓柳少典得以更進一步，從兵部尚書晉升執掌樞密院。

　　賈守忠啊賈守忠，你可真是個草包！

　　柳少典心裡暗暗罵道，誰不知道賈守忠是巴結著柳家這顆大樹起來的，本以為中都挨著豐城還算安穩，何況有高長陵這樣的宿將為副手，面對一群拿著木棍的流民，怎麽也能堅守個三五天，等到豐城的援兵。沒想到據說高長陵被刺殺後才一天，中都府就淪陷了。

　　今天的東閣上，禦史台一定會拿這個說事了。

　　但是這麽大件事，東閣上的人又有哪個的屁股能摘的乾淨的！

　　林相爺?北地大旱已有數月，災情一重再重，當朝宰相只會“此言有理”，難道沒有責任?

　　吏部天官崔道衍?別說笑了，流民生變的蓋子要是揭開了，最不願意的，就是他身後的六姓七家。錢有德從轉運司倒賣軍資，又從各郡的常平倉借糧，這件事，天子不知，柳少典可是知道的。

　　太子太傅顧子墨?他出身江灣顧氏，但早就跟六姓七家脫了關系。然而，各郡地方守備如此無能不濟，跟他那道裁撤地方守備軍的折子關系最大。

　　武官方面，衛新音跟賀般倒是談不上牽連，但是他二人如今一個在綠柳關，一個在山陽，都是沒法子到東閣上說話的。兵部的兩個侍郎，轉運司是兵部下面的衙門，吳大可向來明哲保身，沒這個膽子去捅破自家事;另一個獨臂陸征，也是陸清明的老部下，跟盛如海穿一條褲子的，如今恐怕著急的是北伐大計了。

　　果然，禦使中丞譚公望剛提起要徹查此事，

東閣裡沒一個讚同他的，就連一向“有理”的林相爺也擺擺手，說如今不宜動蕩人心，緊急的是該如何盡快剿滅這幫夏匪。　　“柳樞密，不知道樞密院可有什麽方略?”林若水隨即將徹查的話頭轉到了樞密院。

　　樞院和宰相統轄的六部，一文一武，地位大體平齊。只不過柳少典雖然實際統領樞院，但是卻只是樞密副使，因此林若水依然可以視作他的上官。如今景煜皇帝身子骨不好，東閣議事便是交由這位林相爺主持。

　　“如今傳來的消息，確切知道的是中都府已經落入夏匪之手，除了豐城守備使柳元貞進佔了西河鎮，其余各鎮想必都難以幸免。”

　　柳元貞是柳少典的長子，也是柳氏年輕人裡最傑出的一位，如今已經官居一郡守備使，與一營統領相若了。

　　“那何不如請柳守備抓緊從西河出兵東進，拿下中都?”崔道衍問道，他隻想盡快平定此事，免得鬧的不可收拾，招致景煜帝和禦史台的徹查。

　　“北地大旱，豐城郡也深受其害，流民不少，若是受了夏匪的蠱惑，恐怕豐城也要遭殃。”柳少典搖了搖頭，“地方守備一向勢弱，而流民已有數十萬之多，元貞能守住豐城一地已是不易，短時間恐怕無力進剿。”

　　“綠柳關尚有長弓營，柳守備若是無力東進，可請衛簽書剿匪。”說話的是顧子墨，做強邊軍削弱地方是他一直以來的主張。

　　“長弓營若是東進，剿滅夏匪自然易如反掌，只是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要想清楚夏匪下一步的動作和方向，不可亂了方陣。 若是倉促間亂了部署，恐怕影響北伐大計。”

　　柳少典不為所動，在軍事上樞院擁有不可替代的權威。

　　“不錯，柳元貞佔據了西河，夏匪若是不想坐以待斃，無非是南下河谷或者北上朔方兩條路。”錢越恰到好處地接過話頭，“南下河谷固然容易，卻沒什麽可怕的，河谷也是窮困之地，兩面環山，南臨夏江，夏匪沒有水師，河谷是死地。要擔憂的是夏匪北上，這也必然是夏匪下一步的動作。”

　　這是樞院之前的推演，沒有什麽疑問，柳少典自問換做自己是流民首領，也必定會北上朔方——只有朔方積存的那些為北伐籌集的大量糧秣，才足夠養活數十萬流民。現在盛如海已經深入草原，朔方只有龍膽營一部鎮守，正是絕佳的機會。

　　“依錢簽書的意思，若是長弓營自豐城東進，夏匪很可能北上佔據了朔方——這可是會影響北伐的啊。”崔道衍說道，“當初長弓營進駐綠柳關，本意便是盛鎮北為北伐留的後手，這麽看來似乎更應該讓衛簽書馳援朔方為上策。”

　　柳少典不經意的點了點頭——六姓七家倒是很懂自己的心思，柳氏顯然不會希望衛新音進入豐城地界。

　　考慮到對於北伐的影響，兵部侍郎陸征也一定會讚同讓長弓營馳援朔方的決定。

　　“不錯，崔大人是知兵事者。若是沒有異議的話，便請林相爺奏稟皇上，樞院便發劄子給衛簽書。”錢越又說道，這句話有些暗諷顧子墨不知兵事的意思了，“不過樞院仍有一慮，若是夏匪不攻朔方，而是沿著橫斷山直取橫左、永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