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和葉原還是有些春寒料峭，蔣啟緊了緊自己的衣領，前方便是雪夜部的王帳了。

　　身後就是田成的龍膽營右軍的八個曲。

　　後於自己三天出春水鎮，將繞道和葉原出天諒山，赴援北關城。

　　北大營的軍令送到春水鎮的時候，野裡蘇和的人馬就駐扎在春水城以東八十余裡處。另一位提督北漕事副使王啟源大人對著軍令大罵――他是上京城派來都督北漕事的文官，並不受鎮北將軍府節製。田成的龍膽營左部本來是用來守禦春水鎮的，如今去援北關，無疑將春水城放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位置上。春水鎮是北漕的開端，影響到開北漕的工程，也難怪王啟源破口大罵。

　　但是王啟源不知道，這條軍令是田成自請來的，所以無論如何田成是一定要執行的。本來田成援北關還在兩可之間，但是蘇和的這一支軍馬反而讓田成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陽槊人越不想讓你做什麽，你就越得做什麽。

　　何況田成早就做好了應對蘇和的準備。

　　盡管蘇和的這支軍馬不過是一支疑兵，斥候探得的消息也是三五千人上下――因此北大營也相信田成所部能夠快速的擺脫掉這支人馬，但田成並不打算這樣硬碰硬地快速突破蘇和。那樣一來北關城的陽槊火兒會早有防備，難以起到奇兵的作用。

　　何不從和葉原上繞道呢?

　　這般大膽的想法也隻有田成敢想――向雪夜部借道，自和葉原繞至天諒山，從盤蛇谷穿過，出現在北關城以北。

　　這條路田成並不陌生，景煜二十一年冬天時候，他曾經走過，那時候田成還隻是輕車營的一個普通的斥候，在陽槊部的追趕下，誤打誤撞穿過天諒山進入了和葉原。如今，田成已是龍膽營的偏將軍，若要親身前往雪夜部，是要向樞密院和北大營報備的，這才遣了蔣啟前來。

　　借道這種事情，說大不大，尤其是對於遊牧民族而言，本就沒有什麽城池和土地的概念，借的這條道也遠離和葉原的王帳，甚至可以說隻是雪夜部和中州間的過渡地帶，誰也不能說對這一地帶有十足的控制。但是萬一不打招呼，碰上了雪夜部的斥候，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煩，耽誤了援北關的事情，那就是大事了。

　　“蔣大人，汗王請您進來說話。”

　　蔣啟神情一緊，振奮了一下精神，走進王帳內。

　　雪夜部的汗王雪夜瀾端坐在王帳內，看上去很年輕，不過三十歲左右的模樣，英氣勃發，少了幾分中年君王的威嚴和陰鷙，這讓蔣啟心下放松了一些。

　　左邊站著一位老者，應該就是田成曾說過的雪夜部的上師胡不歸，據說他雖是中州人，但常年在和葉原上行醫救難，也是雪夜部和中州的交往的中間人，深得雪夜瀾的器重。

　　“蔣大人是田將軍的使者，那便是自己人，不用拘禮，快快請坐。”

　　胡不歸很是客氣，但蔣啟聽著心裡有些犯了嘀咕，即便是景煜二十一年中州和雪夜部訂立盟約中田將軍起了關鍵的作用，那也不過是共同進攻陽槊部，怎麽談得上是自己人?一個蠻子部落和中州北大營的將軍是自己人，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了。

　　不過蔣啟聽在心裡，倒是不露聲色的坐了下來。

　　寒暄了幾句之後，雪夜瀾問道:

　　“蔣先生，春水鎮北漕事剛起，必定繁忙的很，不遠千裡來和葉原，不知有何教我?”

　　這話中帶刺，點出了橫亙在寧朝和雪夜部、也是整個蠻族之間最大的矛盾――開北漕。

北漕如果順利開完，中州北部就擁有了一座天然屏障，而且是蠻族騎兵最不擅長跨越的大河之險――雲中郡就是倚仗阿姆河的天險才只需一營人馬駐守――再加上通過漕運輸運後勤，極大的緩解北方三郡的後勤壓力，幾乎可以說攻守之勢迥然不同。無論是陽槊部還是雪夜部，對中州的這個國策都不會滿意。隻不過目前陽槊部勢大，頂在前頭，雪夜部也落的輕松，躲在和葉原上靜待兩虎相爭。　　“蔣啟不才，請為汗王說北線形勢。”蔣啟不敢大意，站起身來，向雪夜瀾先鞠了一躬。

　　“北地遼闊，千裡沃土，雄者幾何?不過汗王您、景煜陛下和陽槊部三家而已。我聽聞雪夜部有控弦之士十萬，三十年前也曾是九雷原上霸主，如今不過是猛虎收起了它的爪牙，等待時機罷了！當下我朝景煜皇帝願與貴部立下盟約，共同討伐陽槊部，相助大汗成為九雷城的主人，大汗您難道沒有這樣的雄心嗎?蔣啟雖然生長在上京城，可是也聽說九雷原上水草豐美，比冰天雪地的和葉原不知富饒多少！”

　　這段話正是說到雪夜瀾的心裡，蔣啟早就知道三十年前，正是陽槊部聯合諸部，將雪夜部從九雷城中趕出來，是雪夜瀾父親一生最大的恥辱，後來在和葉原鬱鬱寡歡而死。因此，雪夜部與陽槊部可以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這也是田成和蔣啟敢於問雪夜部借道的信心之一。

　　“此一時彼一時。若要說盟約，還是兩年前雪夜部通過田將軍與景煜皇帝訂下，去年雪夜部依約出兵天諒山，掠陽槊部其後，斬首千余級，不曾有負盟之舉。景煜皇帝如今大開北漕，和葉原上也多有疑異，雪夜部日夜所慮者不過存亡而已，隻怕唇亡齒寒。”

　　胡不歸這段話倒是示了弱了，不過也太虛假了些，蔣啟心中暗自笑道――雪夜部爭雄草原的心思，誰人不知，雪夜瀾更是一代雄主，將來隻怕還想著南下中州呢！

　　“胡先生，”蔣啟自然不能說心中之想，“如今正是陽槊部勢大，我朝與雪夜部訂盟以求自保耳！未得雪夜盟約之前，十六年間我朝不曾主動向北用過一兵一卒！北漕之事，不過也是為我朝北地百姓憂慮存亡罷了！十余年間陽槊部常叩我朔方宣府二郡，甚至一度入中都、豐城。中都者，我朝舊京;豐城，我朝糧倉，凡次劫掠，所掠者人丁數千，糧草百萬之巨，北方郡鎮不堪其擾，朝堂之上已有議和歲幣之說！但我朝先祖起於卒伍，當今天子戰於東山，安能求苟安?這才有北漕之議。”

　　寧朝以武立國是沒錯，不過安樂帝自小體型寬胖，連馬也騎不得，就連一代明主文和帝年間， 也是以修養生息、不動乾戈為國策，許以蠻族和議歲幣便是那時候有的――但是蔣啟這段話說的慷慨激昂，仿佛寧朝自武德帝開國至今，歷代天子都是征戰沙場鐵骨錚錚似的。

　　但這番話裡點出了陽槊部劫掠北地所獲巨大，若再輸以歲幣，對於陽槊部的發展壯大更是利好――陽槊部愈來愈強盛，顯然不是雪夜部所樂見得。

　　“如今我朝開北漕，所費遠勝歲幣，數十年內不敢圖貫通北漕，不過是顯示我朝守禦之決心罷了！如今陽槊部孤注一擲，若我朝有雪夜部為助，定能重挫陽槊部之狼子野心，損其勢力，傷其民心。一旦如此，雪夜部更可乘勢而起，東進九雷原，彼時我朝亦可助大汗一臂之力，三五年內，大汗便可安坐九雷城王帳，與我朝結為兄弟之邦，豈不美哉！”

　　打鐵要趁熱，蔣啟話頭不停，先表明了寧朝沒有攻略草原的打算，又拋出“力助雪夜部入主九雷城”這樣一個無比巨大的誘惑。更何況，話裡陰晦的透露出隻要雪夜部和寧朝和平相處，北漕也不是一定非要修的意思。隻要先打垮了陽槊部，之後的事情可以再商量嘛。

　　雪夜瀾終於松口。

　　幸不辱命。

　　從王帳中出來，蔣啟長舒了一口氣，盡管雪夜部可能不會像去年一樣直接對陽槊部動兵，但是也給出了不會對雲中郡用兵的保證――即便田成的隊伍出現在和葉原上。這已經達到了蔣啟出使和葉原的目的了。

　　蔣啟抬眼望向南方，三日後，八千人將從和葉原穿過，進入天諒山，突然地出現在北關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