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有兩座大山高聳入雲,相隔萬裡。
如果細細望去,兩座山峰上竟分別都坐著一個人,仿佛是坐在雲上一般。一個劍客,身側放著一把普普通通的鐵劍;一個道人,穿著寬大的道袍,兩人閉著眼睛,似乎都已經入定。
道人先睜開眼睛,一揮袖袍,風雲激蕩。
劍客隨即睜開眼睛,斬出一劍,有驚濤駭浪。
兩人竟在對弈,相隔萬裡,以天地為棋盤,每落一子便天翻地覆。
這一局棋不知下了多久,道人臉上有了笑意,劍客面色愈發凝重,看上去似乎道人佔了上風。
道人又落下一子,如一張大網將棋盤籠罩,又生出漫天的黑色霧氣,逼的劍客無處可避。
劍客大怒,一聲怒吼,有若雷鳴。
去!
劍客又連續斬出兩劍,一劍將那無形的大網斬斷,一劍驅散彌漫開來的黑暗。從那破碎之中,劍客的雙手暴長,伸出去生生捉住了那枚棋子。
道人大驚,喝道:“我隻與你下棋,你卻毀我棋子!”
“今日不毀你這顆棋子,來日不知道要被他毀掉多少生靈。”劍客毫不留情,“碎!”
氣勁之下,那棋子化為粉塵!
道人胸口如遭重擊,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面目猙獰,死死盯著那被毀去的棋子。
柳亦道一下子坐了起來,驚出了一身冷汗。
隻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天光已經微微發亮,柳亦道也不願再睡,便披上衣服起身走進院中。院裡也坐著兩個人,正在石桌上對飲。
是將軍和二哥。
他們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喜色和醉意,應當是飲的暢快。二哥嗜酒如命,逢酒必歡也就罷了;朝中如今危機四伏,為何將軍卻似乎渾然不放在心上?
哦,是小公子快出生了。柳亦道差點忘了這一茬,得早些準備好禮物才是。
他正欲走上前去,忽然大院的府門開了。
走進來一位公公。
公公也拎著一壺酒,徑直走上來,給將軍和二哥倒上。又有了好酒,二哥很是高興,便要一口飲下。
柳亦道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心驚,搶上前去,大聲喊道:“且慢!”
“柳先生何出此言?”
那位公公直起身來,面帶疑惑之色。
一時間柳亦道不知該如此回答,又不能直接說自己隻是感覺不對,匆忙之下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怎麽不見大哥?不如等大哥回來一起喝。”
“已經來了,柳先生沒聽到麽?”公公笑著說道,“諸位請喝吧,這可是難得的上貢好酒。”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輕輕重重,聽上去正是大哥的腳步聲。
忽然“哇”的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聲傳來。柳亦道仿佛是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借口,趕忙說道:“一定是小公子出生了,將軍快去看看夫人吧。”
將軍卻沒有放下酒杯,似乎是還沒有喝的盡興,對柳亦道說道,“柳三你替我去看看,把小公子抱出來。”
不明白為何將軍非要坐在院中,柳亦道隻得轉身往宅子裡去,心中卻有些空蕩蕩的不安。
院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想來是大哥回來了,柳亦道心下稍定,加快了步伐。
果然是位公子,將軍後繼有人了,柳亦道抱起剛出生的小公子,興衝衝地便往院子裡走。小公子安靜地躺在繈褓中,也不哭鬧,眉眼間有些像夫人,嘴鼻倒是更像將軍一些。
然而他再次回到院中時,
將軍和二哥已經倒在了椅子上,七竅中不斷的滲出血來! 柳亦道腦子中一片空白,差點連小公子也丟在了地上,他朝著站在一旁的公公大聲地喝道,
“是何人要害將軍!”
柳亦道一聲怒喝,天上似無端響了一個炸雷。
“許是蠻子,不知道請的山堂的刺客還是草原的上師,就是剛剛敲門的那人。”公公面無表情。
柳亦道火上心頭,腳一點地,躍上將軍府的牆頭。整個上京城千百條小巷盡在眼中,街面上人頭攢動,哪裡分辨的出哪個是蠻子的刺客!
柳亦道一腔憤懣,無處發泄,隻得大吼三聲。每一聲都卷動風雲,天地變色。
“柳先生稍息。”
一句溫潤的說話從城東南的銅錢街方向傳來,又有一陣微風從城西南的九條巷方向吹來,將柳亦道的怒氣吹散。將軍胡同盡頭的破酒館裡,一個看上去很是面熟的人在喝著悶酒,但柳亦道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他是誰。
柳亦道無奈跳下了牆頭,卻見到那位公公還在庭院中。
“柳先生,夫人剛剛也已經過世了,小公子不如交給我,讓我帶進宮裡去。”說罷,公公便要伸手來接小公子。
胡說!夫人剛剛還安好,怎麽可能這片刻功夫就過世?
柳亦道抱著小公子不撒手,公公竟直接走上來搶奪,兩人拉拉扯扯,公公捉住了小公子的雙腿,柳亦道抱緊著小公子的胳膊不放,越拉越用力,竟把小公子拉成了兩個!
柳亦道一陣痙攣,跳了起來猛的一睜眼。眼前有一幅畫,畫的是中州的萬裡江山。
原來是夢中的夢,剛剛便是看著這幅畫睡著的。
這夢做的稀奇古怪,和十八年前的那樁故事,有些像,有些又對不上。
隻是想不到,一轉眼已經過去了十八年。
十八年足以發生太多的事,十八年前活著的人在今年死了,但是十八年前逝去的人不會死而複生。
十八年前捏碎的那枚棋子能不能重新拚合呢?
柳亦道歎了一聲。
天下的變局已經開啟了,宿命的齒輪也轉動的越來越快,不是嗎?
就像這幅畫中的一樣,海寧郡已經生起了大潮,三五個人在奔走呼告,草原上火勢衝天,黑白色的駿馬交頸飛馳,群鳥正越海而來,群山之中有新的生命正在孕育,瘸腿的老人拎著破洞的酒壺,河邊的大樹隨風搖擺,黃銅色的鈴鐺從天上墜落,黑暗中唯有一絲微光。
柳亦道定定的看著這幅畫,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結印,默念著法咒,他剛剛失敗過一次,這次要更加小心。谷中的風雲再次被召喚到他的身旁,而他的整個身軀逐漸變的透明,然後消失。
他一步走進了那幅畫中。
這一日,柳亦道天問之術有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