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宋慈再回到鎮撫司衙門的時候，何瑾一看到裡面的情形，忍不住便想笑。

　　只見王朝一臉為難的樣子，攤著手對常銘說道:“鎮撫大人，咱錦衣衛向來都是管殺不管埋的。”

　　“這把人弄死的手段千千萬，可從死人身上看出證據來，那是半點不會呀！就算讓我去找仵作，屬下也一個都不認識啊......”

　　何瑾這才發現，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整個錦衣衛，都這混帳德行。

　　這時他正好上前解圍，對著常銘言道:“鎮撫大人不必麻煩了，在下已尋到了一位技術精湛的......呃，仵作。”

　　堂堂的大宋第一提刑官，卻隻被自己說成是仵作，何瑾真怕宋慈會炸。

　　幸好人家乃真正的士大夫，跟典韋這種火爆的武人就是不一樣，聞聽這話後面鏡如水，絲毫沒半分漣漪波動。

　　常銘卻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慈後，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怎麽看起來像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老弟，他到底行不行?”

　　何瑾嘿嘿一笑，道:“在下所尋之人，必乃各行各業中的精英。別的不敢誇，至少六扇門那些所謂的高手，都比不上這位的半根指頭。”

　　“也罷，死馬當活馬醫吧。”常銘搖搖頭，還是覺得此番太過太兒戲。但見何瑾這般有底氣，他便一咬牙說道:“事不宜遲，我等趕緊出發。”

　　一行人當即趕往順天府殮房，到了地方後王朝也不客氣，直接一腳便踹開了殮房的大門。

　　可惜帥不過三秒，一股濃重的屍臭頓時從殮房當中傳出，熏得王朝差點直接一個跟頭兒栽倒在地。

　　何瑾也被熏得忍不住掩鼻，一旁宋慈見狀，掏出一物道:“公子，將生薑含於舌下，可緩解些屍臭。”

　　說罷，宋慈面不改色地走入殮房。

　　此時殮房當中一名老仵作已迎了出來，見常銘和王朝等人身穿飛魚服，立時嚇得跪拜在地:“大人，不知因何至此?”

　　常銘捏著鼻子吩咐道:“刁香荷屍首何在?本鎮撫須查探一番。”

　　老仵作戰戰兢兢引著眾人入內，隨即停在一鋪著草席的床榻前，言道:“大人，這便是刁香荷屍首。”

　　常銘當即上前，一把瀟灑地掀開了覆蓋著白布的單子。

　　可惜，又一次帥不過三秒。

　　當常銘看到那屍首時，瞬間被嚇得後退了大半步。

　　不怪常銘這般不中用，實際上，何瑾直接被嚇得退了兩步:只因眼前刁香荷的屍首，實在太過駭人！

　　眼前躺在草席上的屍首，身子早就膨隆了數倍，四肢變得腫脹變粗，胸部高高隆起，皮膚都變為了綠色。

　　而且還眼球突出，嘴唇變厚且外翻，舌尖伸出，不少地方殘留著被魚蝦啃噬過的痕跡。絲毫都同生前那個身材勻稱緊致、煙行媚視的刁香荷聯系不到一塊兒。

　　如此強烈的反差，帶來的自然是更加強烈的不適和反胃。

　　整個殮房當中，除卻早見過屍首的老仵作外，就剩下宋慈仍舊面不改色。

　　甚至，他還早有預料地點了點頭，道:“四日的時間，又一直浸泡在水中，也當是此時這幅模樣了。”

　　聽了宋慈這話，何瑾大腦才重新開始運轉起來，他隱約想到前世科教欄目裡介紹過這種現象。

　　說是屍體未作防腐處理時，會產生大量腐臭氣體，充滿全身軟組織使整個屍體膨脹成為一個龐然大物，這種現象叫做“腐敗巨人觀”。

　　一想起這個，

何瑾忍不住就想找刁德一算帳:丫的，刁香荷現在這幅鬼樣子，絕對屬於親爹都認不出來的范疇。刁德一你倒是火眼金睛，上來就能認出這是你女兒?　　可不料何瑾剛提出這疑問，一旁的仵作便開口道:“公子有所不知，屍首面目雖然難以辨認，但衣服確實不會變的。刁德一就是通過屍首穿的衣物，才確認屍首就是他女兒。”

　　這理由很充分，何瑾歪頭想了想，好像也只能這樣。

　　但他又不甘心，因為他所有的推論，都建立在這具女屍不是刁香荷的基礎上。於是，他忍不住望向了一旁的宋慈。

　　宋慈倒是對此不置可否，而是向老仵作問道:“屍格呢?”

　　所謂屍格，就是古代的驗屍報告。老仵作一聽這個，神色不由緊張起來:“這位大人，屍首已然確認，府尊大老爺也已經定案......”

　　誰知宋慈一聽這個，始終波瀾不驚的臉上怒氣翻湧:“荒唐！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爾如此憊懶松懈，罪莫大焉！”

　　老仵作當即跪倒在地，求饒道:“小老兒這就驗屍，這就驗......還望大人恕罪開恩。”

　　宋慈只是憤怒，卻也沒有處置這仵作的權力。回頭望了一眼何瑾，便看到何瑾又看向了常銘。

　　此時已對宋慈升起信心的常銘，當即腰杆兒也挺直了幾分，道:“不必麻煩了，本鎮撫帶這位仵作前來，便是為了驗屍一事。”

　　說著，常銘一揮手，對宋慈客氣道:“煩請先生了。”

　　宋慈也不推辭，當即開始細細檢驗起來，一邊驗屍一邊詳細言道:“死者女，年歲十八至二十歲之間，籍貫未知，身長四尺七寸......屍身中度腐爛，膨腫至巨人模樣，面目難辨......”

　　一番粗略的外部檢驗後，宋慈隨後又打開他帶來的生牛皮包。

　　何瑾看到裡面竟內有乾坤，除卻寒光閃閃的小刀之外，還有鋒利無比的鉤刀，以及小斧子、小鋼鋸、銀針等，一些他根本叫不出名目的工具。

　　這些工具林林總總地，被錯落有致地裝在一起，一看就顯得十分專業。

　　取出一柄剪刀後，宋慈便剪開那些被撐爛的衣物，進行更細致的檢驗。此時老仵作張口欲言，可偷偷望了一眼周圍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後，又訕訕地閉上了嘴。

　　一番冗長無比的檢驗後，宋慈也沒說出什麽決定性的證據來。何瑾內心不免漸漸有些焦躁，可未待他開口，卻看到宋慈竟仔細地檢驗起了女屍的。

　　雖說何瑾前世也是位老司機，可如宋慈這樣絲毫不避諱的，他還是第一次見。不由羞臊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好在宋慈也沒檢驗多長時間。正準備開口讓仵作填寫屍格的時候，卻猛然雙眼一凝，重新回到了女屍的前胸之處，輕咦了一聲:“這裡竟有斷骨的痕跡......”

　　說著，宋慈又回到了女屍正面，用鋒利的小刀刮掉腐肉後，露出裡面森森的白骨。

　　仔細觀察一番後，他又從皮包裡拿出一罐液體，細心地潑灑塗抹在白骨處。何瑾不解其意，但微微聞了聞，感覺那液體裡有很濃的醋味兒和酒味兒。

　　可這時老仵作眼睛卻亮了，不由失口道:“先生，這可是《洗冤錄》中的糟醋驗骨法?”

　　“正是。”宋慈微微一笑，又從皮包裡拿出一塊紅油紙布，對準外面的陽光角度後，透過那塊紅油紙布向白骨看去:“女屍第三根左側肋骨有微蔭血絡，乃生前遭人虐待毆打所致......”

　　“生前經歷過虐待毆打?”何瑾聽聞這話，不由精神一振:“刁香荷一向養尊處優，她不虐待別人就不錯了，別人又豈敢毆打她?這女屍，必然不是刁香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