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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羅山城已經被包圍了二十余日,喊殺聲整日喊得倒是震天響,聲勢也頗有些駭人。卻是紙老虎,就像那潮水一般,瘋狂地湧上,然後丟下幾具屍體又迅速地落下。
袁剛在中軍的大帳中焦急的來回踱著步子,案頭上擺著一封剛從信陽送來的信。信是陳州衛的指揮使賈筱志送來的,說他們和汝州衛一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終於來得這信陽城下,卻被硬生生地阻在城外進不得一步。
信陽明明是兩千守軍,八千青壯。在信中卻被描繪成數萬流賊,各個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城裡的箭矢無數,極力渲染攻城的艱辛。
攻了這些時日已經傷亡兩千余人,軍心不振,希望都指揮使大人派援兵支援。
袁剛現在是有火沒處發,聽著帳外那震天的喊殺聲,心裡又是一陣火起。信陽那邊毫無進展,陷入僵持。自己這邊也傷亡慘重,莫不是又得和總督大人請求援軍?
想了半天,還是打算再看些時日,招呼著手下給自己披甲,親自前去督戰。
帶著一波人馬往城下走去,越往前走火氣越是大。難怪攻不下,士兵一個個的出工不出力,那些沒有注意到都指揮使來了的士兵直接坐在城上弓箭射程之外的地方空喊著:
“殺啊,衝啊,殺啊!!!”
氣得袁剛接連砍了數個腦袋,把自己的親兵編成五百人的督戰隊,親自跟在衝鋒的大軍後面,誰敢畏首畏尾直接砍了。
緊接著又發起了攻勢,有了督戰隊,比之前無數次都要迅猛。
楊晨立在城頭上,瞅著城下又如潮水湧來的明軍,心裡默默地盤算著馬文離開羅山的時間,按理說根據息縣距離光州二百余裡的路程,早就應該到了。
這都五六天的時間,看城下的明軍絲毫沒有缺糧的慌亂,依舊是自導自演著攻城。不曾想,這次攻城竟都拚上了命,激戰到了黃昏,這才退回去。
城頭上留下了數百具的屍體,城下的屍體更是不計其數。
昨晚楊晨提了兩壺美酒去看望徐湘泉,想讓他幫自己佔一卦,不曾想那老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就是不給自己辦事。
說好的喝完酒就佔卜,剛喝完最後一口,瞬間就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呼嚕打的震天響,怎麽喊都喊不醒,把楊晨氣得恨不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最後還是徐夫人把楊晨勸走:“楊掌盤,奴家老爺有腦疾,說話當不得真的,您莫信他的胡言亂語,現在他見了誰都說有血光之災哩。”
楊晨無奈只能是恨恨而出,他才不信這老頭是真喝醉了,估計是不想說,思來想去毫無辦法,只能是又陷入了焦急的等待中。
而那屋裡,楊晨前腳剛出房門,趴在桌上原本呼嚕聲打得震天響的徐湘泉就微微地睜開了一隻眼,慢慢地又將身子坐起。
徐夫人見他又醒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個死鬼,存心裝醉騙人家楊掌盤幹什麽,楊掌盤饒你一命,又讓人好吃好喝地伺候咱,你······”
見夫人發了脾氣,徐湘泉忙將食指放在嘴唇中間,面色有些著急:
“夫人,噤聲,噤聲啊。我這次要是幫了他,以後處處麻煩起我怎麽辦?要知道我這等參悟天機可是要折壽的,老頭我還想活夠一千歲呢。”
“切,那你現在多少歲了啊?”
聽了徐湘泉的話,徐夫人不禁有些嘲笑,還一千歲,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這是和王八卯上勁了。
“我算算。”徐湘泉掐起了手指,嘴裡嘟嘟囔囔地說道,聲音細的就連夫人都聽不真切:
“師傅說撿我那年,張居正剛出生·······”
“也就一百來歲吧。”徐湘泉面帶笑容,衝著婦人眨巴了眨巴眼。
“死樣,又犯腦疾了是不?”婦人不屑的一笑,對於他的瘋言亂語聽了這麽多年已經免疫了,搖了搖頭繼續做自己的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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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雄飛的隊伍已經斷糧了,凡是能吃的什麽都沒了,隊伍一晚才走了不到四十裡。人心開始散亂起來,若不是不知道往哪裡逃,說不得已經有士卒逃走了。
天色仍有些昏沉,頭頂上的銀河依舊在照耀著大地上的萬事萬物。不知道是誰先跌倒,只聽得“噗通、噗通”地聲音連成一片。
最後整支隊伍沒剩幾個站著的。
嶽雄飛翻身下馬,提著槍,望著一個個渾身失了力氣的士卒,只能是下令休息。
走到一側閉上了眼,朦朧中聽到了有馬的嘶鳴聲,睜眼一看,只見一大群士卒拿著刀,圍在了自己戰馬的身前,正步步緊逼著。
馬兒大概是察覺到了刀劍上傳來的殺氣,站在原地不停地往後退著。卻因為繩子拴在了一棵樹乾上而無法逃脫。
馬頭不斷地上揚,想要脫離那束縛著它的籠頭,恐懼的悲鳴不已。
這是整支隊伍唯一可以吃的食物,若不是因為是嶽雄飛的愛駒,說不得早就被人殺了煮湯吃。
只是如今,哪怕是嶽雄飛閻王的赫赫威名,和真正的死神比起來,還是有些差距的。
嶽雄飛嘴唇蠕動了幾下,眼裡一抹戾氣閃過,抓起手邊的槍,快跑兩步,往地下用力一撐,當做撐杆。身影高高飛起,大喝一聲:
“呀!”
身子重重地落入馬頭的前方,那群士卒圍成的圈裡。瀝泉槍又是一輪,嚇得周圍的士卒往後退了數步。而後嶽雄飛將槍頭指向最前方的士兵,不言一語。
眾兵士見嶽雄飛已經趕來,相互對視一眼,跪在地上,卻仍將兵器握在手裡。眼神渴望地盯著嶽雄飛,拱起了手卻不說話,氣氛很是沉悶。
其余的士兵也都紛紛注視著不遠處發生的一幕,眼巴巴地望著。有的撫摸著肚子,有的舔著嘴唇,這不是他們想看到的,卻是人最下意識的本能。
嶽雄飛的臉色不定,拿槍這麽多年,第一次感覺這槍的重量竟如此之沉,隱約想要扔下。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將軍,起碼現在不是。
如果他把自己的白馬殺掉,數百斤的肉起碼夠這千余人吃個半飽,再加上些野菜,說不好能撐到趕至息縣,然後完成掌盤交代的任務。
但是如果為了這一匹馬,而讓全軍都餓著肚子,能不能趕到不說,事情最後的發展也很難控制。說不得全軍造反,將他架空,或者是他和馬都被亂刀砍死,都化為食物。
失敗是一定的了。
這匹馬跟了他足足四年了,當他第一次從父親的手中接過瀝泉槍的時候,這匹馬就跟了他。
那時候它還小,也就半個人高,是父親從馬販子手裡花了重金買來的。整日優哉遊哉地在莊子裡閑逛,不喜歡被關在馬廄。
他練武,它看著,他打獵,它跟著。它還小,沒法騎。一幕幕就像是放電影一樣從他的腦海中劃過,白馬有個好聽的名字,他只在一個人的時候對著它叫過:
“大白。”
這個選擇並不難,但是嶽雄飛卻做不到。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嶽雄飛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