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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第4章、黃豆計
  面對董大目提出的方案,鏢師那邊沒什麽反應,隻是怔怔地看著陳翔,看這位見事極明的世家子弟是怎麽反應。

  而陳翔也是默然無語,隻是揉撚這手中的韁繩,若有所思。

  董大目笑了,吩咐一名賊寇從板車陣後奔出,向遠方林子裡跑去。

  那人離開車陣,一邊是兄弟們用夾雜著希冀羨慕的眼神盯著他,一邊是鏢師們憤懣不平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感覺壓力很大,不自覺地加快了奔跑的腳步。

  一名伴當湊到陳翔身側。

  “韓青,去殺了他。”陳翔一邊平淡地說,一邊從箭壺裡抽出白羽箭。

  風起,塵落。平淡的言語衝淡了尷尬的氛圍,帶來一絲緊張的肅殺。

  “是!”韓青撥馬抽刀,向著奔跑的賊寇追去。

  頓時,賊眾大嘩。一名悍匪趕忙挾來一位行人,站起來對著陳翔高喊:“小白臉,趕緊讓你的人停手,不然老子殺了他。”那行人年紀輕輕,衣著華貴,顯然是不凡人物。隻是那慌張的神情和橫流的涕泗,未免有些破壞了俊俏的臉蛋。

  陳翔沒有看韓青那邊的情況,隻是悠悠地搭箭舉弓,看著悍匪。那悍匪也毫不示弱,將大半個身子遮掩在行人身後,雙眼與陳翔遙遙相望,手中橫刀架在行人脖頸間,躍躍欲試。

  陳翔歎氣,緩緩說道:“《大周律》有言:有人或欲規財,或欲避罪,執持人為質。不限規避輕重,持質者皆合斬坐。人或知見,皆須捕格。若有司避質不格者,各徒二年。捕格傷質,免其罪。”

  話音未落,一箭橫空而去,正中悍匪眉心。悍匪委頓在地,氣絕而亡,行人雙股戰戰,顫栗扶倒。車陣內外,一時啞然。

  陳翔接著說:“身為大周子民,怎能不解律法。”看著一臉茫然的眾位鏢師,陳翔解釋說:“我剛才說的是大周律中的條文。說的是隻要但凡出現有人劫持人質,勒索錢財或者想要免罪逃脫,不管他想規避的責任有多輕,一律斬首。看到這個事情的人,都有義務去捕捉這些賊人,如果有官員因為顧慮人質沒去抓捕,統統除以兩年徒刑。在捕捉賊人中誤傷人質的,免罪。”

  說著,看了一眼車陣中茫然的賊寇們,輕笑了一聲,“所以,如果賊人以行人為人質頑抗,直接擊殺,切莫姑息,以免遺禍更深。”

  四下一片沉默。

  董大目回首吩咐著自己的手下們:“看吧,這等世家公子,心高氣傲,差點吃了大虧,又哪裡容得下我們。他想把我們通通乾淨殺絕啊,說什麽隻殺首惡,說什麽求財不求命,不過是拿來誆騙你們的謊話而已。”

  賊人們看著遁逃的賊人被韓青追殺斬殺,看到悍匪倒地的身影,不禁心下戚戚然。

  這邊,韓青打馬歸來。主動問陳翔:“公子,如果賊人真的能信守承諾,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也能松懈賊人的鬥志,讓他們有逃生的希冀。同時也是削弱了賊人的戰力,更方便我們抓住匪首,奪回貨物。不知道為什麽公子不同意呢?”

  杜偉驚訝地看了一眼韓青。明明之前自己向公子提出疑問,被韓青給罵回來了。現在韓青居然自己出來和公子唱反調?

  韓青笑了笑,不予置評,心道:什麽時候該竭力維護主家威信,什麽時候該用巧妙的話頭引導話題,其中的火候分寸,是需要把握的。哪裡是你這個愣頭青懂的。

  這邊陳翔細細說道:“若真如此,自然很好。但問題的關鍵在於”說著,

回頭看向眾鏢師。只見鏢師們也十分感興趣,連李漢林也側耳傾聽。  “關鍵在於,我們是無法分辨,誰是賊寇,誰是行人。”

  “如果賊人挾持賊人,偽作行人,我等能分辨嗎?放出來的行人中摻雜賊寇,我等既不能不加管束,任其逃遁,又沒有人力一一核實,嚴加甄別。更重要的是,賊人完全可以將行人統統留下,將賊人放出,然後賊人用人質逼迫我們的格局不變,而部分賊寇卻能逃脫圍困,反過來呼應配合,威脅我等。”

  “所以,我們需要從一開始就斷絕賊寇們的僥幸之心,隻有束手就擒才能贏得生路,如果賊寇們認為人質能夠保住他們的性命,反而是對人質們不利。”

  這麽說著,陳翔心中也在感慨。

  自己終究還是輸了一招。

  兩軍之戰,首重士氣。特別是現在雙方都是烏合之眾,規模又小,士氣尤為關鍵。對於賊寇來說,鏢師們是否顧惜人質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鏢師們是否願意放自己一條生路,有一條生路自然不需要做困獸之鬥。對於鏢師們來說,能否擊殺賊寇其實也不是那麽關鍵,他們隻是基於義氣,追回貨物,但如果“三公子”是一個冷血無情視人命如同草芥的家夥,那麽那股由感恩和義憤帶來的士氣無疑會消減許多。

  原本大可以將計就計,誘導賊人離開車陣,然後不論行人賊寇一並擊殺,隻是這樣做鏢師們肯定是不願意的。鏢師畢竟不是亡命徒,畏懼律法,顧及家小,做不到軍人令行禁止,也做不到賊寇那般殺人無忌。

  自己的應對雖說絕了賊寇利用人質之心,然而卻催生了賊寇困守猶鬥的戰意,也顯得自己有些過於冷漠和理智,也許會影響鏢師們的士氣。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解釋能否挽回些許形象?

  不過倒也可以接受。陳翔這麽想著,盯著圍起來的板車陣,又看了眼高掛的日頭。

  時間是站在我這邊的,圍困即可,倒是不必心急。

  那一圈板車仿佛組成了一座圍城。外面的人雖說不急於進去,裡面的人卻急著出來。

  董大目看到鏢師們時不時迫近,不斷挑逗和撩撥賊寇。賊寇們氣的受不了,又不敢抬頭,嚷嚷著要殺幾個人質見見血。

  董大目安撫眾人:“沒用的,鏢師不是怕見血的蠢婦人,再說行人對於鏢師們來說是陌生人,你越殺行人,鏢師們的鬥志就越高,非得弄死我們不可。你這邊殺人質,那公子哥都得謝謝你。”

  那就這樣熬下去?賊寇們心中疑問,卻不敢問出來。

  這時,一個賊寇喊著:不好了老大,又多來了一批人,是幫這夥子的鏢師的。

  董大目連忙小心探頭去看,之間七八個夥計打扮的人走到鏢師陣中。他松了口氣,說:“沒事,這是商隊裡派出來圍堵我們的夥計過來了,這些家夥見不得血,和鏢師沒法比。”

  可這也是人啊,也是壯丁啊,而且人家商隊裡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再等下去全得玩完。賊寇們心中腹誹。

  董大目知道大家心中所想,可他也確實無計可施,隻能裝作信心滿滿的樣子,笑著說:“慌啥慌,天塌下來我頂著。”

  話音未落,只見那邊鏢師們翻身下馬,掏出隨身攜帶的乾糧吃了起來。白面饅頭,蔥油烙餅,香氣誘人撲鼻,顯然是請人起早貪黑趕做的。一邊吃,一邊還挑釁地對著群盜們喊:“早點投降,咱這兒也分你們一份。”

  群盜們又有些騷動了,看著鏢師們都陣前下馬,大放厥詞,紛紛建議殺出去。董大目估量了一下距離,搖了搖頭。這距離來不及殺到敵人面前,他們就能翻身上馬,揚長而去。董大目心裡想著,嘴上說:“大家輪流監視情況,咱也開吃。”

  群盜們的乾糧自然沒有鏢師們的那麽誘人,隻是一塊塊堅硬的豆餅。平時群盜們說笑,都說這餅子能拿來當盔甲,當護心鏡,這會兒要直接硬啃,自然是受不了。小心翼翼地生起火來,烤熱了吃,隻是這樣雖然脆軟能吃,但那股豆粕的氣味混雜著汗臭味也漸漸散發出來,讓平日很邋遢的群盜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真他娘的不是人吃的東西。”

  “媽的,給狗,狗都不願意吃。”

  董大目沒有去烤餅,隻是遠遠盯著鏢師們的行動。鏢師們的表現貌似很放松,吃完了東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話,當然,手裡一直牽著韁繩。倒是馬匹有些不安,來回打著響鼻,不時低下頭在地裡尋摸什麽。

  董大目捏著手裡的豆餅,聞著那股氣味,看著鏢師的行動,半響不語,若有所思。之後,他叫來周德。

  “周德,你養過馬,你說,馬匹一般吃什麽飼料。”

  “當然吃草,不然怎麽養得起。要給馬貼膘的時候會專門喂飼料,大豆,黑豆,黃豆什麽的。我聽說有些好馬的飼養,會挑揀上號的燕麥之類的細料喂食,還會放些雞蛋什麽的,不過那是做奢侈的做法。怎麽,大當家的想養馬?”周德殷勤地說。

  “你看,對面鏢師們的馬匹,它們是不是餓了?”董大目問道。不待周德回答,他又說:“應該是餓了。我們昨天宿營之前就摸黑趕了兩個時辰的路,今早又是起早趕路。他們今早騎馬來追,一兩個時辰就要趕五十裡。人能受得了,馬可是要掉膘的。可你看,他們現在還沒喂馬,不會是,忘了吧。”

  董大目盯著周德,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周德有些拘謹,小聲說:“大當家的說的有道理,隻是很明顯這些馬匹之前專門養過膘,現在雖然餓些,離倒斃還差得遠。”

  “哈哈,我當然知道。”說著,董大目吩咐幾位心腹繼續盯著鏢師,自己扯著周德來到中心生火處,對著烤餅的眾匪說。

  “弟兄們,我有一法子,能成的話,咱們就不用吃這破玩意,咱能搶了鏢師的大餅饅頭,騎著人家的高頭大馬,趾高氣昂地回山。”

  眾匪紛紛停下來,看向董大目。被困住的行人們躲在角落裡,瑟縮得更加厲害了。

  “鏢師們百密一疏,他們自己吃的不錯,可是卻忘了喂馬。咱手上的豆餅,自己吃是難吃,但是烤熟了,掰碎了,馬可是要吃的。饑腸轆轆的馬兒聞到這豆味十足的碎餅子,你們說,會怎樣?”董大目眉飛色舞地說著,仿佛自己成了馬匹,看著豆餅都有些忍不住了。

  “當然是吃個痛快嘍。”群盜們中有人喊道。

  “對,等馬兒們爭搶地上的豆餅的時候,咱們帶上家夥衝出來。這些鏢師既要收束搶食吃的馬匹,又要趕忙翻身上馬,他來得及嗎?來不及的。那他們就不是騎兵,連蹩腳的步兵的比不上!咱們就能痛痛快快地和他們乾上一場。真刀真槍乾起來,誰怕誰啊!”

  頓時,群盜們興奮起來。之前被衝殺的憋屈,被陳翔戲弄的委屈,被弓箭狙殺的恐懼,這些怨憤與不滿之前一直被董大目所壓抑,此時此刻才爆發出來。他們積極按照董大目的吩咐準備起來,用衣服兜住烤熱了的碎豆餅,打算給鏢師們致命一擊。

  “撒。”董大目一聲令下,賊寇們將碎豆餅甩出去,刹那間仿佛漫天花雨,這獨特的氣味吸引了馬匹不住抽動鼻子,向豆餅落地之處探去。鏢師們知覺不對,猛扯韁繩,但一時收攏不住,急得馬兒不住嘶鳴。

  “好!”董大目一拍大腿,“弟兄們,隨我殺出去!”說著,他一躍而出,向著鏢師們衝殺奔來。賊寇們看到頭領如此勇猛,也是不甘示弱,鼓噪著喊殺出來。

  破衣爛衫的賊寇們從板車陣中一湧而出,喊殺不絕,在這一刹那,董大目也仿佛有些惘然,仿佛回到了曾經興奮而激情的時光。他揚刀欲劈,大眼睛狠狠盯著有些慌亂的鏢師們,仿佛擇人而噬的凶虎。

  身後的群盜就是跟在老虎背後的餓狼,躍躍欲試地想要傾斜自己殺戮的欲望。鏢師們慌亂地拉扯著馬匹,馬兒不情願地放棄了噴香的豆子,接受了鏢師的命令。

  只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鏢師們已經來不及翻身上馬,揚鞭而走了。賊寇們這麽想著。

  真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賊寇們已經來不及撤退,逃回板車陣裡了。陳翔這麽想著。

  那夥身穿深色短葛的人們邁步向前,迎面對上了賊寇們。為首一人,鼻如懸膽,重眉深長,面沉如水,聲若洪鍾,大吼一聲:“降則免死。”

  賊寇一時為其聲威所呵, 腳步猶疑。

  董大目更不答話,鬼頭大刀全力劈出,直取那漢子的胸腹。

  那漢子不慌不忙,翻出一根齊眉棍,抬手一格,擋下了董大目的殺招。然後右腕一翻,棒頭直打董大目的左肩。棒法精熟,仿佛如行雲流水,自在輕巧的同時卻藏著幾分狠厲。

  董大目心中大駭,順勢急退,閃過這一棍。他認出了和他對陣之人是誰,他心中已無戰意,轉身欲走,剛一發勁,卻被人絆倒,砸到在地。再想起身,卻被人重重地壓在身上,手足被控,翻身無能了。

  董大目“啊――啊――”大叫,卻無可奈何,抬頭隻能看見賊寇們並無戰意,腳步遲疑。一些老兄弟想要營救他,卻被那漢子一個個打翻,綁縛起來。急的董大目面紅耳赤,大喊:“上啊!上啊!”

  “大當家的,你還是先顧及你自己吧。”壓在董大目身上的人戲謔地說道。董大目聽到這聲音,掙扎得更厲害了。因為他聽出來,這給他使絆子困住他的正是周德。

  “你他娘的算計我!”董大目怒喝。

  周德無奈地笑笑:“我的董大當家呀,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在祁縣陳家日子過得好好的,閑著沒事乾來算計你們一夥賊寇幹什麽。說到底,這還真是巧合,我可真不是奔著你們來的,被你們俘獲也隻是個意外。”

  “媽了個巴子的,意外意外,我要說我之前帶兄弟們堵住商隊,那也隻是個意外,你信嗎?”

  周德一時啞然。

  就在此時,那夥人趕了上來,把董大目和周德都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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