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商船還沒有走遠,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陳利火急火燎的到碼頭叫漁船,一出手就是一錠銀子,漁夫眉開眼笑,賣力劃槳。
“公子啊,你能從這麽多艘船裡挑中我,咱們也算是有緣分,你知道我的船在方圓百裡,那是出了名的快。”
“那就好,你快幫我追上前面那幾艘商船!”
“莫不是船上有公子的意中人?”
“眼力不錯嘛,我夫人在上面,最近鬧點小情緒,不過夫妻嘛,哪有隔夜的仇,等我上去哄哄她就沒事了。”
“公子果然有情有義,在下佩服!”
“師傅,你這船好像在漏水啊!”
“我不是說了嘛,我這船快嘛。”
“可你是在往下沉啊。”
“對啊,沉也沉得快嘛。”
“你這船……咕嚕咕嚕――”
等陳利遊上岸,薛家的船早就走沒影了。陳利仰天長嘯,問蒼天無語凝噎,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水命,接下來他跟水簡直犯衝。租借漁船,回回漏水,搭個官船,暴雨返航,總算有艘貨船願意捎他一程,結果遇上江洋大盜,揮著砍刀來劫船,燒傷搶掠,烏煙瘴氣,陳利怒而奮起,提著一條長凳上去莽,結果被人一腳踹飛,“咣當”一聲撞船舷上昏了過去,最後被人丟下江喂魚。
江水洶湧,驚濤駭浪,不知把他送向何處。
……
……
望陵渡口,晚霞映江,燕伍戲班紅漆大船,正靠岸補給。碼頭處貨郎叫賣,戲班成員正往船上搬運米糧。領頭的壯丁,頭頂朝天辮,腳踏麻草鞋,胸前掛著兩個大餅,腰上一圈酒葫蘆,他讓人往他肩上壘了十袋米,又在咯吱窩裡夾了兩袋面,輕輕一躍,就上了甲板,碼頭小販們一片驚呼,但一紅衣少女卻提著菜刀來砍他。
“左小青!你又吃我鴿子!!”
“沒有,二師姐!是它自己跑到我屋裡的!”
“我這次非把你剁爛了喂魚!”
左小青嚇得一頭扎進江裡,撲騰著水向船上求饒。那紅衣少女臉上盛怒難消,但嘴角卻已噙著笑意。這時,戲班的大師姐白Z出來,遞給她紙條:“廚房找到的,還好沒被他連鍋燉了。”
紅衣少女這才放過這茬,轉身進艙裡去了。
下面撲騰著水的左小青,見船上沒了動靜,知道事情過去了,正想遊回岸上去,卻忽然發現遠處飄來一具“浮屍”。
……
……
船艙廂房,屋門緊閉,窗戶合嚴,案子上鋪好羊皮地圖,紙條被丟在一邊,除了紅衣少女和白Z,還有戲班後勤管事田槐,一個四十來歲的眼罩漢,指著地圖說:“從望陵到江寧,以目前速度,六月中旬就能趕到,時間倒是充裕,隻是這消息來的蹊蹺,上個月西夏盜走秋馬圖,豈會又把畫拿到江寧參展。”
白Z蹙著眉頭道:“田叔認為鄴王府別有所圖?”
田槐沉吟難決:“鄴王府向來沽名釣譽,籌辦畫宴本是尋常,隻是朝廷此前從未關注過四時圖,如今公然放出消息,怕是有所察覺。”
白Z問向紅衣少女:“師妹,你覺得呢?”
少女正逗著手上的鸚鵡,這隻鸚鵡通體紅豔,羽翅帶黑,少女給它栗子,它啄開了遞還給少女,甚通人性。少女笑嘻嘻的問它:“小紅,你覺得呢?”
小紅仰著腦袋,鳥喙張開,好似真的發出人聲來:“既然拿不準,那就去瞧瞧嘍~~”
白Z和田槐沉吟了會兒,
最後都是點了點頭,定下了這一趟行程。 就這時,房門“砰――”的一聲被踢開,左小青抱著一人進來:“二師姐,你看看這人還有沒有的救?”
他撈上來的“浮屍”正是陳利,此時被放到床上,紅衣少女給他把脈,又檢查了額頭傷勢,搖了搖頭:“小青,你把老頭叫來。”
不一會兒,左小青便帶過來一位六旬老翁,鶴發童顏,精神矍鑠,未逢開口,總是笑語先至。這是燕伍戲班老班主,因為資歷最老,學徒皆謂之泰伯。此時老頭兒沉吟撫髯,闔眼把脈,而後又檢查全身傷處,最後也是搖了搖頭:“致命傷在頭部,積成淤血,堵塞經脈,所以昏迷不醒,如今又被江寒所傷,邪風入體,還吊著一口氣已經不錯了。現在這種情況,別說華佗重生,就是佛祖再世也無能為力了。”
左小青驚道:“怎麽會呢泰伯,你可是神醫啊。”
紅衣少女也是焦急道:“對啊老頭,你一定還有方法治的是不是?”
泰伯面色一詫:“你們怎麽知道?”
“廢話,你哪次不是這樣。”紅衣少女收起表情,一邊逗鳥去了。
“我不這麽說,怎麽顯得我醫術高明。”老頭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從藥箱裡取出針灸,點上油燈,給陳利腦袋上的穴位施針,施完針後,他交代道:“隻要我這‘炎黃九州枯骨生肉針’早晚一回,三日內淤血必除,神識複歸,這兩天你們給他喂點參湯吊命就行了。”
“泰伯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不愧是我們燕伍班第一神醫。”
在眾人的恭維下,泰伯滿意收箱而去。而事實確如他所言,第三天施完針後,陳利就醒來了。
陽光穿過窗格子,映在地板上,模糊的視野裡,一大漢正坐凳子上編草鞋,唱著不著調的歌,發現了他的動靜,銅鈴大的眼睛先是湊了上來,瞧了又瞧,發現人確實醒了,趕緊去叫來他那二師姐過來。
“醒了嗎。”紅衣少女溜著鸚鵡進來。
餓了好幾天的陳利,已經兩眼發昏,就像是八百度近視附體,只見眼前一團紅彩晃來晃去,一個個練了無相神功似的,他趕緊伸手要飯,那邊銀鈴兒般的笑聲過後,讓廚房端來飯菜,整整五碗乾飯下去,總算恢復了人類的矜持。
陳利擦了擦嘴,朝這位江湖兒女拱手道謝。此時,他才看真切了面前的少女。外面套著鏤空紅格裳,裡面襯著圓領白羅衫,左手纏紅帛,右腕縛珠鏈,頭上青絲分股結鬟,發尾挽垂胸前。再觀面容,鵝蛋臉,新月眉,唇紅齒白,嬌小玲瓏,每一處,都是如此恰到好處。
尤其是那雙迷離的眼睛,與後世那位萬人迷頗為神似。笑的時候像月牙兒,似三月春風蘇醒了十裡桃花;不笑的時候看著你,似有萬千情意綿綿癡纏,融化蒼山皚雪。那份秋水盈盈般的迷離感,多一分則媚,少一分過純,欲語還休、朦朧撲朔,當是奇妙的讓人由衷讚歎,女兒家的眼睛竟能長得如此漂亮。
陳利心神一晃,這雙電眼不知要勾去多少男人的魂。他咳了兩聲,一臉正經的拱手道:“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纓紅。”對面頗為和善。
左小青給他補充:“這是我二師姐,也是我們燕伍班的少班主。”
陳利看到她手上的紅鸚鵡,恍然道:“鸚鵡的鸚?”
纓紅笑道:“是纓穗的纓,我們燕伍班以武戲為主,刀槍劍戟上,總要帶些纓穗。”
“哦,那就是藝名了,有意思。”兩人交流了陣,了解了這所謂的燕伍戲班後,陳利也是自報家門:“我叫陳小二,西域歸來,途中不慎與妻子走散,正趕去江寧團聚,但不幸遭遇劫匪,墜入江中,此次有賴纓紅姑娘仗義出手,不然怕是和妻子陰陽兩隔。”
他文縐縐的說了幾句好話,忽然想起來,拿出路小鍋給他的信物,那隻藍黑黃三色相間的絲鏈手環,他知道這東西肯定別有暗示,正好這戲班子走南闖北,或許知道些來龍去脈。
纓紅端詳著手環,又瞟了眼陳利,許久才哦的一聲,像是知道了什麽。
“纓紅姑娘可是知道這手環出處?”
“不知道。”
“……”
陳利可沒時間在這裡耽擱,指不準路小鍋她們已經到江寧了,他趕緊收拾行裝告辭作別,可不想這位天仙姑娘卻突然發難。
“這位小二哥怕是誤會了,我這戲班子可不是義堂,你這三天吃了我這麽多千年人參,現在就這麽一走了之,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陳利心一沉,這家夥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於是問道:“那你說多少錢?”
“五百兩。”
“這不是搶錢嘛!”
“都說千年人參嘛,加上問診、開方、護理,這點錢也是應當。”纓紅上下打量了一番陳利,笑道:“若是沒錢,以力償還也是可以,在我戲班子打雜,每月給你開十兩銀子。”
陳利心頭一算,每月十兩,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四年才能還上,這妮子明顯是在給他挖坑。他看過去時,那雙明眸善睬的眼睛,也是笑盈盈的看著他,真是卿本佳人,奈何市儈。
陳利心下一橫:“肉償行不行?”
纓紅噗嗤一笑,示意左小青把人拿住:“那就隻能送交官府究辦了。”
陳利掙脫不過,隻得告饒。好漢不吃眼前虧,想讓我陳小二給你打長工,門兒都沒有。等晚上夜深人靜,找個機會偷出去,你還能攔得住我。
他心裡盤算好了主意,等到夜半三更,偃燈息火,悄悄摸出倉房,結果還沒探出腦袋,就被左小青像提小雞仔似的,捉了回來,關進倉房。
一逃,失敗。
第二夜,陳利佯裝起夜,騙開左小青,結果頂風撒尿時,飄的太遠,被岸上船夫追著打,扭送回船,關進倉房。
二逃,失敗。
第三夜,陳利佯裝顱內淤血未清,變成二傻子,含著淚被泰伯扎成刺蝟頭,還要笑看人生一百年,終於騙得旁人對他毫無戒備,結果偷摸下船時滑了一跤,跌到江裡,又被關進了倉房。
三逃,失敗。
陳利坐靠在倉房的米糧堆旁,全身癱瘓狀,兩眼無神,無欲無求。
纓紅三擒陳小二後,似乎也厭倦了貓捉老鼠的遊戲,她蹲下來,跟他眉眼齊平的高度說話:“小二哥,你別逃了,跟你說句實話,我給你的食物裡下了苗疆食心蠱,一個月內沒有解藥,你的心就會被蠱蟲食盡,全身潰爛而亡。你不信可以看看你的左臂, 是不是有條紅線在往上走?它每日一寸,等到一月後,這條紅線就會抵達心髒區,那時候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所以你還是好生呆在這裡吧。”
真的假的?陳利掀起袖子一看,果然有條紅線從左手腕上長了出來。
纓紅繼續說:“你現在是不是感覺全身發熱,口乾舌燥,這都是蠱蟲入身的症狀,過兩天身體適應蠱蟲後,就會消退下來。”
陳利一咽口水,果然如她所說,全身不舒服,估計是免疫系統在起反應,這回完了,原來還真有蠱蟲這玩意。他不禁叫屈:“我跟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不就幾個臭錢嘛,至於給我下這蠱毒。”
“你放心,每月我都會給你解藥,隻要你不再鬧騰,保管你性命無憂。”
陳利氣的直咬牙:“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我要告官,你休想隻手遮天。”
“可這船上都是我的人,你怎麽跟我鬥。”
這話怎麽這麽耳熟?陳利氣的說不出話,隻能乾生悶氣。
纓紅似乎玩夠了,這才正經些神色跟他說:“你不是要去江寧嘛,我們這船也去江寧,如果你配合的好,說不定我會放你們夫妻團聚。”
假仁假義,陳利扭過頭不搭話,纓紅則是笑盈盈的斂著裙擺出去了。
倉房門外,白Z靠著牆,面向江,雙手抱懷,聽著裡面的唇槍舌戰,見纓紅出來帶上門,幽幽道:“你留這人做什麽。”
纓紅眉眼總是帶著笑,見是師姐好奇心發作,眼底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