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給曹少欽這夥天使散了一些茶酒錢後,也就散了。
但事情還沒完,楊禦藩代表的是神機營,他要過來看看張家灣工坊。
雖然工坊此時沒有鑄造火炮的條件,楊禦藩還是要看看條件。這種名義上的官坊,卻歸朱延平私人管理的工坊有不少。神機營的火炮,根本不要兵部造,他們會提申請要款子,兵部、戶部通過後撥款下來,神機營找有資質的工坊下單,驗收的時候由神機營、戶部、兵部同時簽收。
兵部、戶部給不給錢不重要,神機營也不在乎,有皇帝的小金庫支持。
其實神機營並不缺火炮,這回來純粹就是神機營提督坐營武臣,成國公,駙馬朱純臣響應皇帝的意思,給工坊下單子。
而天啟,也準備增強神機營,這只是一個開始。
朱延平不懂火炮製造,宋應星也是見識過,說不上精熟。
後院的廳堂裡,楊禦藩端坐著,背後站著副將,也就是一個把總,是沂州衛世襲百戶叫做顏曾。
朱延平翻著楊禦藩遞過來的文書,有具體的佛郎機火炮製造流程工藝,還有各項驗收時的指標。還有一種最為輕便的火炮,類似擲彈筒的虎蹲炮。
看了一遍,朱延平覺得工序不複雜,轉交宋應星,他輕咳兩聲,對楊禦藩笑道:“楊副將,我這裡也有銃兵兩部,欲學習戚公所創跳蕩鐵騎戰法,不知神機營能否借調數名教頭。”
楊禦藩只有十七歲,前年十五歲的時候就上了戰場,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十歲出頭。將門子弟都是這樣,十來歲就跟著父輩在軍中過日子。前年跟著他父親楊肇基突擊敵陣,後來擔任曹州守備帶著十幾名家丁夜襲慣匪黃步雲賊寨,俘斬百余人,十分的勇悍。
這樣的人,在後世應該留下響當當的名聲,可朱延平沒聽過。懷疑楊禦藩夭折,可他不知道,天啟重武將選拔和任用,可不代表崇禎也是這樣。天啟選出來的將種,不代表崇禎敢用。
而且這個十七歲的少年,長得高壯,以至於當初在雙鶴書院朱延平以為是個青年。
楊禦藩卻是搖頭,道:“愛莫能助,我們神機營分五部,中軍部是車營炮兵,左右兩哨是銃兵,左右兩掖是馬隊。如今京營中,各省班軍以步軍銃兵為主。唯一的騎營三千營,早已荒敗,當年雖研習了跳蕩鐵騎戰法,可如今連馬隊也湊不齊,更別說是戰法傳承。”
話音一轉,楊禦藩指指西北方向道:“山海關副總兵尤世威去年與監軍右僉都禦史,前兵部左侍郎高第選拔山海關、寧遠城諸營勁騎八千,編練關寧鐵騎。效仿學習的就是跳蕩鐵騎戰法,如今這八千騎在昌平看護皇陵,主持皇陵修建工作。朱將軍若有意,不妨去信昌平陵營,尋尤世威借調百余騎。”
天啟的父親,光宗泰昌皇帝登基只有一月,自然沒有時間給自己修陵墓,用的是代宗景泰皇帝的陵墓。而天啟,也忙著給自己修陵墓。和慣例一樣,由各鎮出兵輪番去山裡出力氣。
關寧鐵騎的威風,朱延平可是聽說過的,他可不敢讓關寧鐵騎來當教員,帶壞了自己的部隊他可沒處哭去。
他可不知道,關寧鐵騎有兩支,高第、尤世威編練的這支後來活活被疲乏的糧餉給磨死了。第二支關寧鐵騎才是吳襄、祖大壽創立的,傳給了次子吳三桂。
前者,學習的是跳蕩鐵騎戰法;後者則是正統的李成梁遼東鐵騎骨血,說白了就是馬賊戰術。
“尤總兵督兵修陵,軍士重任在身,還是就此作罷。”
找了個原由推脫,兩人又閑聊著,等宋應星看完圖紙,對朱延平微微頷首,朱延平這才問:“楊副將,不知想要多少火炮?”
“十月前交貨,佛郎機火炮二十門,每門子炮配備五發,另有虎蹲炮五十門。”
楊禦藩從袖囊裡取出蓋了成國公朱純臣大印的公文,面容帶笑:“若這批佛郎機火炮口徑統一,所造的百門子炮能夠通用。那麽,年底前會再下一筆單子,估計能有五十門佛郎機火炮。”
朱延平看著三張一模一樣的訂單,給陳雄使了個眼色,遞給宋應星看看,則問楊禦藩:“神機營火炮要換裝?”
“嗯,原有佛郎機火炮五百門,造工冗亂新舊不齊。校場演武還成,卻不能上戰場。就是因為炮口大小不一,子炮也是模樣古怪。上了戰場,挑選開花彈、搭配子炮極耗時間,所以必須要換。”
楊禦藩說著一頓,換口氣繼續說:“這次算上朱將軍,總共有五家工坊接了單子。而皇帝陛下有意將神機營五部擴充為七部,新增左右翼,全是車營炮兵。光佛郎機火炮,缺額就高達八百門,及後續的補充、備用等等,高達千門。”
伸出指頭晃著,楊禦藩笑著:“只要炮口一致,子炮能與各母炮通用,經得起使用。這就是我們唯一的要求,當然,炮身重量不能超過二百斤。誰能滿足這些要求,我們就給誰下單子。以後每年的更新補充,也有百門左右。”
“希望朱將軍抓住這個機會,將軍是有大志向的,也是知道火器重要性的,也懂步軍火銃戰術。一批質量合格的火炮,朱將軍也清楚其中的重要性。皇帝陛下也知道,所以楊某再三請求朱將軍,不要辜負了我們神機營七千弟兄的期望。”
朱延平點頭,露出笑容:“放心,匠坊用料由內庫調撥,我朱延平還不會貪圖其中的昧心錢。”
這次參與進來的五家工坊,山東登州袁可立手下有一份,天津鎮有一份,另外兩份都在勳戚手裡。其中,只有朱延平管理的工坊是新立的,也只有朱延平這個主管是純粹的軍隊背景。
陳雄端來磨好的硯台,朱延平與宋應星分別在這一式三份的契文上簽字畫押,楊禦藩會拿走兩份,一份留在神機營,一份會上繳兵部留檔。
楊禦藩這就走了,他還要去天津、登州,將把總顏曾留下了,神機營的把總外放,最低也是守備,關系硬一點,可以直接當個遊擊。
“顏將軍入座,此處又不是軍中,沒太多講究。”
朱延平說著,為宋應星倒酒,起身也給顏曾倒酒,顏曾剛坐下又站起,雙手捧著酒杯。只是臉色僵硬著,沒有太多的神情流露,也沒有朱延平意料中的媚態,看來是純粹的武人。
舉著酒杯,朱延平笑道:“楊副將少年老成,少了些銳氣。顏將軍,好好嘗嘗我蘇州佳肴。”
顏曾擠出笑容道:“一定,一路下來,也是水米未進。只是朱將軍勿怪,末將天生一張僵臉,哭笑不由心。”
傳說中的面癱,朱延平擺手道:“無妨,顏將軍且隨意。”
說著朱延平看向宋應星問:“宋兄,能有多少把握?”
“要看賢弟是什麽心思,若是完成神機營這筆單子,我有信心在十月前交工。若是想吃下神機營後續的單子,工坊裡人手不足是其一,其二是鐵錠來源。雖然內庫撥來的鐵錠分量十足,可質量上他們也拿不準。說是鋼,也就是熟鐵而已。所以內庫調撥的鐵錠要熔煉重鍛,其中消耗的鐵料、木炭與工時不菲。一門佛郎機火炮,我們的加工費是三十兩,這點錢根本不夠。”
匠坊隻負責加工,人工工資歸工部、耗材都是內庫調撥,所謂的加工費就是給朱延平與宋應星的幸苦費。
可按照宋應星的製造規格,這三十兩好處費投進去,似乎還差一點。其他工坊,掙的不僅是這三十兩,工匠的薪水他們會找著法子克扣,上面撥下來的好鐵自用,拿質量差的生鐵頂數。
說著,宋應星苦笑:“賢弟,如果三十兩的消耗我們填補上,就怕交貨時,神機營也給不了我們三十兩。”
按規矩,其中有三成的款子會被漂沒,入了經手官員的手。
“宋兄想怎麽弄就怎麽弄,每門三十兩不夠,我再找錢砸進去。”
朱延平說著抖抖手裡的訂單契文:“上頭敢克扣,我找葉公評理去。”
“成,那為兄先告辭了,來的那批匠人要安置,還要去訂購些設備,看看那些設備能製造,能省就省了。”
宋應星起身,他可不覺得有人會得罪自己認識的小兄弟,跟腳實在是太硬。鼻孔朝天的內庫宦官們,送貨的時候都是哈著腰的。宮裡人都這樣,後面又站著當朝首輔及孟府,真敢使絆子的人物還沒幾個。
朱延平抬手製止顏曾,留他繼續吃飯,送宋應星出門問:“宋兄,秋闈將至,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有個進士身份也好做事。工坊裡的事情,可以松松。”
宋應星呵呵一笑,拍拍朱延平肩膀笑道:“此次會試,為兄也無把握。能考中早就中了,也拖不到今日。這回呀,做好了工坊的差事,說不好能中。”
朱延平愕然,沒想到宋應星目光盯在這裡,搖頭笑笑道:“是我杞人憂天,宋兄明智。”
宋應星雙袖負在背後,邁著步子兩肩抖著,神情傲然帶笑:“為兄是性子懶散,除了想做的,不願受人驅使。又不是呆愚之人,自然知道會試裡頭的門道。這回中個進士,恐怕就要忙碌於案牘公文堆裡了。”
“小弟試試,若是可以就為兄長尋個想去的衙門。”
宋應星一聽,回頭看一眼朱延平笑道:“識趣兒,那咱就再幫你幾年。攢夠了經驗,就當個學政官,教育一方去。”
送走宋應星,朱延平返回正堂,跟著顏曾吃喝填飽肚子。之前招待曹少欽在梅樓花了五十多兩,根本沒吃多少,曹少欽走的急,他又要招待楊禦藩,自然也沒法子風卷殘雲吃梅樓的飯菜。
吃飽喝足後,朱延平也初步了解了顏曾,道:“我鎮虜軍中會裝備二十門佛朗機炮,近期我會想法子從通州租借五門火炮用以訓練。我部將士中薊軍那一部,顏將軍隨意挑選二百組建車兵,四個月的時間,夥食、彈藥管夠,能訓練到什麽地步?”
顏曾站起拱手:“末將至神機營三月有余,營中五日小演,十日大演。朱將軍可是,要日日操演?”
“嗯,除了下雨,其他日子不準停。”
顏曾雙手分離重重抱在一起俯身,一張臉僵著:“二百步,十發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