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人返回朱延平家裡,草垛推翻,五個人盤坐在一起,看著魯衍孟將收的稅款從懷裡一把接一把取出來,投在銅盤裡叮當作響,實在是悅耳之極。
“這麽多……怎麽還有銀子?”
劉高旭抓起銀子咬了咬,放在手裡掂了掂道:“兩錢差一點,二百文啊!”
“都是些小錢,也別數了,大牛收的時候,咱就計數了,除去兩塊碎銀子,余下的總共六百三十九文。”
魯衍孟見朱延平的目光總是在看那匹敲來的馬,輕咳兩聲,看向何家兄弟道:“這是陳胖子給的好處,咱不能不識趣。二百文交給衛裡,一百文是給陳胖子的。另外三十九文,就當咱幾個的飯錢,余下的三百文呢,三郎拿一百,咱幾個一人五十,如何?”
“太過了,我們弟兄跟著三郎混個每日溫飽就足夠。”
何進搖著頭,他弟弟何衝點頭。
“誰都有個緊張的時候,你們缺錢找三郎,三郎會給,可情面上抹不開。拿著吧,錢這東西,生不來的死不帶走,別讓情分淡了。”
魯衍孟數出銅錢遞給何家兄弟,讓劉高旭將銅錢串起來,一百文一串,這就是一吊錢,十吊就是一貫。
何家兄弟承情,接住銅錢,喜笑顏開,世上哪有不愛錢的人?
劉高旭很認真的數錢,如魯衍孟記憶的那樣,果真是六百三十九文錢。他又看向剩下的兩粒碎銀子,擔心被魯衍孟吞了,要分也是他家三郎拿大頭。
握著兩粒碎銀子掂掂,魯衍孟笑道:“那晉商無膽,這三錢銀子剛好為三郎配上一套馬鞍,有個騎馬的,入了營,弟兄們的底氣也足,是不是這個理?”
“嗯,聽魯先生的,先生公道。”
何衝應和一聲,這銀子是晉商孝敬給朱延平這個頭頭的,按規矩也沒他們何家兄弟什麽事。
這時候外面有三名騎士縱馬奔過,朱延平恰巧看到,見其中一人腦袋上的頭盔盔纓上,還插著一枚天藍色三角小旗子,旗中是個紅日。感覺有些新奇,沒想別的。
分贓完畢,五個人牽著馬去吃餛燉,朱延平隻能吃素餡的,他看到紫菜,不由楞了楞,這玩意兒現在就登場了?
“三郎,陳大人傳令,速令三郎回衙門議事。”
一個年輕人跑來,是陳世清的家丁,喘著氣,似乎很著急的樣子。
“張二哥,啥事情這麽急?”
“上頭來軍令了,三郎快去,弟兄們一塊去,是大事情。”
“張二哥先吃餛飩,咱們兄弟立刻去衙門看看。”
朱延平說著起身,將張二哥單手按在竹木長凳上,端著碗喝著湯,一旁魯衍孟起身將三十九文放在桌上道:“老漢,多出來的請張二哥吃碗餛飩,余下的也買了餛燉送到朱二叔家裡。”
這位張二郎還是朱延平的鄰居,世襲總旗,有他兄長襲職,他就是軍余,乾不來其他營生,就去給陳世清做了家丁。
衛所衙門中堂,衛裡的世襲軍官都來了,還有和朱延平這樣正在路上的,除去在太倉州城討生活的軍官,來了足有四十余人。
按照官職大小,朱延平這個總旗隻能排在最後面,畢竟小旗是沒資格來的。
待能來的人都來齊了,坐在主位的陳世清臉色很難看,目光環視道:“都督府來了軍文,十一月中,荷蘭夷人又來談判,被福建巡撫南大人在談判時,將混雜其中的荷蘭夷人頭目一網打盡。同時福建水師出動,燒毀荷蘭戰船三艘,
運兵船兩艘,俘獲二百三十余人。” 一名千戶起身抱拳道:“僉事大人,難道兒郎們的應征令消了?”
“哪有那麽好的事情?福建那邊滅了荷蘭夷人的頭目與戰船,現在想著渡海攻打澎湖。不收復澎湖,與台灣就斷了聯系,他們無法向朝廷交待。荷蘭人在澎湖上建造堅堡,要在他們沒有得到那什麽公司衙門的支援前,才能以最小的損失打下來。”
陳世清的臉色真的很差,攻堅戰的傷亡,真的非常大。人死了還是殘疾,都是衛裡的損失,可能戰後,衛裡的在冊軍戶,又會少一茬子。
他目光再次環視,十分為難道:“上面讓我們在明日點齊人馬趕赴杭州大營編練營伍,太倉州城也會明日備好軍需器械,讓兒郎們換裝。軍令如山,現在衛裡有兩個問題。”
“第一是各家子弟,這次是攻堅,不是去給水師跑腿。各家子弟想清楚再去,不去的補上應繳的銀子,本官招募敢戰軍余或江湖人手補上缺額。”
在座的人臉色都不是很好,原來的任務真的不難,這回可真是麻煩了,沒人願意去攻堅。尤其是鎮海衛,本來軍戶就少,損失不起。而且衛裡沒出什麽大人物,到了前線,乾的也就是前鋒營的差事,這是個送命的去處。
“這第二,明日開拔,兒郎們就無法留著過年,鄉親們會想不通,會鬧情緒。出出主意,怎麽安撫鄉親們?本官可不想鎮海衛的兒郎還沒到太倉領取軍械,就一哄而散!”
鎮撫使楊國銳,也就是陳世清的副手,他輕咳兩聲道:“會議散後,大家夥去找鄉親們說說情。本官與陳大人去營裡,安撫應征兒郎。事關我鎮海衛顏面,若無顏面,我鎮海衛存之何用?”
陳世清又道:“誰還有法子?”
朱延平見沒人說話,抱拳出列,按著陳世清教導的口吻道:“卑職總旗官朱延平有建議,可行不可行,還請諸位大人討論。”
“三郎是應征軍官,前排入座再說。”
陳世清一句話,即給了朱延平臉面,也斷了他臨陣退縮的後路。
列坐的隻有三名千戶和鎮撫使楊國銳,此外還有五張千戶的座椅,這五位在太倉州城討生活,基本不來衛裡,衛裡要什麽份子錢,他們補上就行,衛裡軍官分紅,也沒他們什麽事。掛著軍戶名頭,為的就是鑽軍戶經商稅收的漏洞。
朱延平入座,抱拳環視道:“陳大人,過年就是與家人一起吃喝,樂呵樂呵。要安撫鄉親們的情緒,不妨衛裡掏錢買些魚羊,弄些酒給營裡的弟兄,這個年陳大人在營裡和弟兄們一起過,酒酣之後多加撫慰,再宣告軍令,弟兄們受了大人和衛裡的好,不會讓大人和衛裡為難的。”
緩口氣,見陳世清神色緩和下來,朱延平繼續說:“弟兄們多是年輕氣盛之輩,他們這頭穩妥了,鄉親們那裡,也就好說了。”
這個方法不高明,有人想到了,可不願意從衛裡掏錢。
陳世清低頭左右看了看,想著沉吟,緩緩道:“衛裡這回退出的,補上的銀子就依三郎所言,買些羊魚好酒,給兒郎們吃頓好的,壯行!”
朱延平隨所有軍官起身抱拳,齊呼:“尊大人軍令。”
陳世清也起身,手掌拍著桌子道:“乘早不乘晚,今日衛裡逢集,今晚就把事情辦了。張千戶去婁江村拉三車好酒,各家要退出的找楊大人補足銀子,三郎留下,本官另有任務。”
其他軍官抱拳告退,各忙各的。
中堂內,朱延平從懷裡取出三吊錢遞上去道:“大人,這是卑職今日從左屯收來的稅,兩吊衛裡的,一吊是感謝大人賞識之恩的。”
這是例錢,陳世清毫無壓力的將一吊錢收到袖囊裡,說道:“看來三郎也是個有真本事的人。三郎前夜投軍之言甚是豪壯,如今衛裡估計會缺六十人,去尋找各家軍余子弟,激勵他們應征從軍。畢竟,上了戰場隻有鄉裡人才可靠,江湖上那些欺軟怕硬的東西靠不住。”
朱延平想了想,拱手道:“大人,軍余那裡平白應征,要給些好處才行。”
“每人二兩銀子,不能再多了,衛裡也沒錢。若有傷亡,衛裡會照顧其家屬。還有,本官可以保證,絕不會因為他們應征參戰過,就將他們錄名黃冊。”
條件還不錯,朱延平有了一點底氣,拱手道:“大人,卑職這裡還有一點事情要勞煩大人。”
陳世清坐下,示意朱延平也坐下,喝一口茶水:“自家人,有話就說吧。”
“是這樣的,卑職今日於左屯收稅,一名販賣羊馬的晉商見卑職戴孝出征,又得知卑職家裡事,甚是感動,硬送了卑職一匹河套良馬。可有馬無鞍,讓卑職束手無策。衛裡也沒賣馬鞍的,還請大人費費心思。”
說著起身,朱延平將兩粒碎銀子遞上去。
晉商會有那麽大方?吃過晉商虧的陳世清,打死他他都不相信。
陳世清接過銀子, 給了朱延平一個大拇指,哈哈大笑,心中因為威武大將軍失蹤而產生的鬱氣也一揮而散,笑道:“能從晉商身上拔下一根毛來,那就是大本事!這事做的暢快,馬鞍衛裡武庫還有三副,本官遣人檢修一下,蒙層新皮子裝點一下,做好了給三郎送去。”
朱延平也覺得這事做的不地道,有些悻悻訕笑臉紅。
他還不清楚晉商在江南、在江南這個主流士林輿論中的名聲有多壞,甚至為了挽回晉人的名譽,大同山陰人,萬歷前期為張居正死後辯解而受到打壓,氣憤辭官的內閣王家屏在老家無所事事,寫了本《金瓶梅》,裡面為山西人揚善名……
“大人……大人過獎了……”
見他靦腆的樣子,陳世清徹底無言,揮手道:“既然三郎與這個晉商投緣有交情,一會去楊鎮撫那裡取五十兩銀子,去買些羊來。你買來的多了,兒郎們才能吃的過癮,本官的意思,三郎懂了沒有?”
“本該如此,自然是多多益善,大人放心就是。”
朱延平自然懂,買東西,當然是買的越多越好,總不能他和這個晉商搞吃回扣這種勾當吧?
見他識趣,可該做的功夫還要做到,陳世清道:“本官再派十名家丁為三郎助威,這落單的晉商,不好好嚇嚇,是不會老實的。”
“卑職領命。”
帶著兩件差事,朱延平領了十名披甲家丁,從楊國銳那裡取了五十兩銀子,匯合魯衍孟幾人,浩浩蕩蕩去找晉商做買賣了。
五十兩銀子,三斤多,提在手裡確實有些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