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就有在河水邊沐浴淨身去除汙垢,預防疾病的含義在,春秋時還有巫師主持。也有‘會男女’的意思,偏遠地區的上巳節,十分的有意思。
到楊村時已是下午,樓靖邊、何衝在這裡等候,五十匹健壯馬匹還配備了鞍轡,此外還有八輛滿載物資的牛車與兩輛空車。
“搶馬嘍!”
趙驍騎跑著奔向馬匹,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名字成為笑話。
家丁們迫不及待上前挑選馬匹,朱延平跳上牛車,拿著鞭子甩了鞭花,趙家姐妹扶著阿杏登車,寇青桐主仆也相互幫助上車,昨日下了一場雨,這路上有些泥濘。
何衝抱著一籃子水果走過來,遞給春梅,對朱延平說:“老爺,出了楊村路上泥濘,多有坑窪,要不小的來駕車?”
“去帶路,這車只能你家老爺自己駕馭。”
朱延平挑挑眉頭,回頭看一眼都坐穩了,揚起鞭子輕打牛背,口裡喊道:“駕!”
一對黃牛邁蹄,時左時右不好好拉車,讓朱延平臉皮掛不住。車上的都是他的女人,實在是有些丟臉。
那頭閻應元也揮動鞭子,穩穩當當上路,從後面超過朱延平,牛車上幾個通州旁聽學子對朱延平拱手,李秀策更是嫣然一笑,讓朱延平噎的夠嗆。
那邊家丁一人提一杆紅纓槍,一人兩馬在蘇成分派下,何衝在前領路,蘇成與樓靖邊、陳雄等人押後。
有了開路的,一對黃牛有了目標邁著蹄子跟上,倒也安穩。前面有目標,後面也有牛車催著,朱延平見駕車也就沒自己什麽事,有些敗興。
劃船要順著水性,出力氣的還是自己,哪有駕車有意思?可現在,上了軌道似乎也沒他什麽事,自然也就沒了樂趣。
出了楊村,外面哪有什麽路,純粹就是一片曠野,走了不久四周多是草地沼澤,鹽鹼土地就是這麽的怪異,沼澤上可以水草豐茂,可開墾後就變成了鹽鹼地,原來的水草都長不了。
“哥哥,吃個梨子解渴。”
阿杏將一枚軟綿綿的黑梨遞給朱延平,順道展腿坐到車頭,雙手扶著護欄,兩條小腿蕩著。
這黑梨是去年收了後冰凍,開春後放在冰窖裡繼續冷藏的寶貝,吃的時候咬破一層皮,梨汁如漿水一般,一口就能吸乾淨,非常的潤喉解渴。
一口吸乾淨梨汁,朱延平持鞭輕輕敲打黃牛,說:“以後大部分家丁會屯在這裡操練,你和寇姑娘要麽住在張家灣,要麽在大興縣的莊園裡。我可能無法朝夕相陪,能成不?”
“哥哥的事業要緊,阿杏和青桐姐姐會照顧好自己的。”
阿杏眯著眼,望著前面的騎馬家丁,嘴角翹著:“哥哥,家裡以後會有多少家丁?”
後面,寇青桐左右望著大片原野,這裡一片蔥綠,溪流縱橫也是一番別樣的景致。側耳聆聽著,朱延平的產業越多,以後生活自然也就越好。
“在這裡,朝廷許可自由開墾,兩年內我準備墾到五千畝牧地。這裡,大概會有五百左右的馬匹,騎馬家丁能有二百就差不多了。再多,朝廷會忌諱的。”
朱延平眺望著,目及天地相交之一線,眼簾之中一片平坦。這崔呈秀就是能,這片沒人要的土地,硬是讓崔呈秀想到了解決的法子。
阿杏也是心馳神往,笑吟吟說:“陳胖子家裡才有十幾名家丁,以後我們就比他強十倍。哥哥開創家業,也算是自成一脈了。”
兩人背後,趙家姐妹互看一眼,
都有些傷感。因為馬匹而傷感,她們父親被斬就是交不起贖罪的馬匹。當年一同獲罪的還有大同右衛人,副總兵麻承宣,麻承宣繳納二百匹戰馬後,就釋放成了廢將,如今又被啟用,而她們一家卻是家破人亡。 麻承宣是麻貴的兒子,萬歷中後期東李西麻中麻家將的一員。李成梁一家是歸化朝鮮人,麻家是回回,這兩家能崛起,這種非傳統漢人的出身,功不可沒。
其中朝鮮人與漢人也沒區別,只是國籍不同而已,再說朝鮮是藩屬,兩地百姓可以自由遷移,也能算是漢人。至於回回,這時候就是信仰的漢人。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說法,都是大明朝廷治下的百姓。
甚至朝鮮戰役後,上上下下民情激發喊著要歸附宗主國,設立朝鮮省。王族李氏只能不情不願表示願意奉上版籍,可大明嫌棄朝鮮窮山惡水,沒要……
麻家因為先祖擅長養馬從甘肅調到玉林衛充當馬戶,後來玉林城一戰麻家孤守待援,以少抗多,此後飛黃騰達。
如今開枝散葉,麻家子弟在宣府鎮、大同鎮、延綏鎮交替任職,三鎮中麻家根基深厚。可自麻貴之後,沒有一個有力的領袖,可以說是逐步敗落。
東李西麻,都是因為繼承人的問題,兩個守衛邊關的將門集團同時而興,同時而衰。論潛力,麻家還是不小的,只是掌控的三鎮被中間的太原鎮分成兩半,無法統合起來。
至於太原鎮,這是晉商的地盤,麻家也不敢染指。晉商有錢,錢能通神,有的是法子從朝廷使力氣整麻家。
朱延平眨眨眼睛,道:“據說苜蓿草能淨化鹽鹼,五千畝土地淨化好後,就是五千畝良田。經營的好,再擴充一番,以後子孫就不愁了。”
阿杏聽的臉頰紅了,抬頭看一眼朱延平,朱延平眼角帶笑看著她,阿杏不由把頭垂的更低,似能埋進胸懷裡。
朱延平此時還沒有想的太遠,他隻想過優渥的生活,想要更多錢養活一支能保命的家丁部隊。然後領軍,擁有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一支能保衛邊塞,保衛自己富貴的軍隊。
至於天下,這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去奪的,要量力而行。
接觸的越多,他越發的謹慎持重。
當年的李成梁多麽的威風,貨真價實的遼東王。麾下三千遼東鐵騎,七八萬蒙古騎兵找茬子,李成梁帶著這三千家丁擺了個姿勢,就把蒙古人嚇跑了。
到頭來,因為放任親兵努爾哈赤統合女真諸部,長子李如松意外死亡導致對努爾哈赤失去控制,形成國朝大患。於是遼東李家如今衰落的一塌糊塗。
前面的牛車上,李秀策從袖子裡取出尺八短笛,面向車後,對著朱延平這一車人吹奏起來,雙目閉著,肌膚如玉。
如果不是這家夥有喉結,朱延平都想扒開衣服看看……
天黑前抵達這三千畝有余的牧場,原來負責繼續開墾的流民已被太仆寺的吏員遷走,這裡只有一排泥磚壘砌的低矮房屋及一口井,還有兩片小小的果林。
如果不出意外,這些流民會被太仆寺安置在這裡成為馬戶,這裡會被他們建設成一個新的家園。現在,這裡一切都是朱延平的了。
北直隸的地震也波及這裡,這些當初草草壘砌的低矮房屋已有兩座坍塌,其他的都被收拾乾淨。
家丁們開始在房屋前的平地上扎帳篷,四處支起火把,中間是火盆。
閻應元一行人就是跟著來轉轉,見識一下。一個個看到太仆寺的手筆,都沉默了,這是一片廢土,讓崔呈秀死活是變廢為寶,這和他們印象中的閹黨形象很不同,也不符合士林宣傳中崔呈秀那貪鄙的形象。
天啟元年崔呈秀收了二百三十萬兩鹽稅,真的是天下震動,崔呈秀被宣傳成刮地三尺的大貪官,為了政績將敲詐勒索來的財產充入鹽稅,是個心思叵測之徒。
可這裡的變化,讓他們啞口無言。
李秀策雙手握著一杆紅纓槍比劃著,閻應元轉了一圈回來,倚靠著一堆草料上,說:“天津的土地可能會變得搶手,我準備回去籌點銀子,開墾幾百畝留著。你呢?”
側頭看一眼那邊議事,指著地圖策劃的朱延平,李秀策將紅纓槍筆直刺入草垛,苦笑道:“我父癡迷科舉,我弟又頑劣,我從哪弄銀子去?”
側著頭,閻應元看著緩緩抽出的槍杆,說:“我們這夥人可以聯手,太仆寺不聲不響弄出這個發財路子,以後天津鎮的土地就不好入手了。我們湊出一些銀子,這裡的消息也能賣個好價錢,大致能有一千兩,開墾千畝地不成問題,三年後成了死契,我們再分配不遲。”
李秀策低頭沉吟,抬頭嫣然一笑:“你覺得,勳戚看上這片土地,我們能保的住?”
閻應元啞然,勳戚佔據了北直隸三分之二的土地,又多是肥沃之地,這幫人不摻合朝堂的事情,專心經營產業,組合起來,還真沒人能抗拒。
片刻後,閻應元說:“勳戚再強,也不會強搶。一千兩銀子投下去,賣個兩千兩,大夥手頭也能闊綽,如何?”
“可以試試,你怎麽不去找朱將軍合作?”
閻應元翻了個白眼,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人家是首輔的門人,你看看太仆寺的產業都能買來,可見門路有多廣。咱跟著,固然能吃點肉,可朋友就不好做了。他帶著我們來,就是指點我們發財的路子。這個人情沒還,怎麽好意思繼續蹭上去?”
李秀策沉默不言,閻應元繼續說:“他是江南士林領袖張薄的好友,陳子龍少年英才卻執弟禮,江東顧氏千年名門,錢謙益的弟子顧炎武對他恭敬如子。黃宗羲五兄弟名門之後,也是隨其尾翼。東廠提刑千戶劉廷元何等的張揚跋扈,這位朱將軍得罪了無事,還有朝廷諸般賞賜,連魏忠賢都要籠絡的人。你覺得,我們和他能是一路人?”
旁邊的一名旁聽學子走過來,不是通州人,是山東樂安秀才秦朗,也有個名號,叫做五鬥秀才。
秀才歲考成績優異者,在官學學習,會由地方給糧,這就是廩生,每月糧六鬥。有了秀才功名,誰會缺這點糧食,所以地方上撥糧的時候也都是看情況。
秦朗是敗落士紳子弟,一心撲在科考上無心經營產業,就連點點頭的功夫似乎都無。所以他的生活,就靠在這每月六鬥米上。因為上面給了五鬥,就鬧了起來,搞的樂安縣教育系統灰頭土臉。
那邊不敢要這個炸刺的學生,廩生名額也被剝奪,於是秦朗賣了祖產來到張家灣雙鶴書院當個旁聽,立了死志。這一次的科考,他如果考不了舉人那就餓死。考中進士當進士的官,考中舉人就參加吏部會選當個縣丞之類的小官一步步爬。
海瑞也是舉人出身,照樣做到了四品的位置。
秦朗走過來,他身形消瘦:“閻兄這話在下不敢苟同,朱將軍也是起於微末,豈能因為人上、人下之分,而錯失良友?若幾位學兄有意攢一份產業,某湊個二十兩。也可在這裡操持屯耕進展,分心溫讀。”
閻應元只是搖頭笑笑沒有反駁,他不敢和朱延平走的太近,他覺得朱延平在東林、閹黨之間都有路子,這種情況持續不了多久。他家是大族,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連累家族。
李秀策將紅纓槍拋給秦朗,抖抖袍袖,笑說:“秦大公子也會操持產業了?”
握著紅纓槍,秦朗抖了一個槍花,搭在肩上一歎:“總要為子孫考慮,再說,近水樓台先得月,我聽看好朱將軍前途。除了一腔熱血與滿腹經綸,我秦某人還有什麽?一無所有,不拚搏一番,豈不是有愧機緣。”
李秀策點點頭,看向閻應元道:“也成,官面上我家多少有些情分,再不用用,可能就用不上了。”
李秀策是李三才的族人,只是兩家關系不近,上一輩人鬧僵了。但宗族影響力擺在那裡,多少還是能用用。
那邊朱延平對著圖紙規劃,以後這裡大致會安排二百家丁,和五十戶家丁親眷。其他家丁的家眷,他準備安置在大興縣那邊的莊園裡。
魯衍孟能給他的資助就這麽些,他只是魯衍孟的弟子,不是魯衍孟的兒子。人家的產業,不可能白白送給他。
至於大興縣的莊園,他準備進行布匹、皮革加工,他是蘇州人,家鄉就在淞滬之間,不做這方面的買賣,實在是對不起自己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