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毅撩開簾子探出頭去，望了望鉛灰色的天空: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鳥兒早已消失，負責巡邏的士兵也都在找地方避雨，他們雖穿著用於擋雨的蓑衣，但仍不願意頂雨巡邏，處處都是副了無生氣的樣子。

　　這一次的雨水比上一次來得急，許多尚未歸營的馬兒以及騎者被淋個落湯雞，一個個都是氣態萎靡的回來，默默地換上乾燥的衣物，沉默中帶著些許的不安。

　　因為這場雨下了不短的時間，把地上乾硬結殼的土都澆透了。除了城郭排出的驛道，所有的道路都會泥濘不堪，本來預計半月至薊都的行程又會延後。

　　從薊都返回遼地，沒有後勤牛車等累贅速度雖會加快，但也要半月左右。這回去的行程所花費的時間，恐怕不少遼人又要感到惶然了。

　　想著，高毅轉頭看向盤腿坐著的屯齊，問道:“你是遼人吧。”

　　屯齊點點頭，從懷裡拿出一團面疙瘩，咬了一口，“嗯”

　　高毅道:“所以，我要做什麽?”

　　屯齊從面疙瘩上揪下一塊，扔給高毅，高毅打手接過來，入手的觸感冰冷，這面疙瘩冷冰冰的，而且硬得像塊石頭。他只能把這面疙瘩揣進懷裡。

　　食物珍貴，再難吃，只要能填飽肚子也不準許浪費。

　　“很簡單，這支千人隊大部皆為遼人青壯，所以可以按照原計劃行事。”屯齊做了個下切的手勢，

　　在那個中軍大帳內，馬敬與高毅秘密溝通的作為成為五百將的條件。高毅是要執行馬敬的計劃的，計劃並不難理解，就是要殺掉右軍大部分士卒，借此大幅度的削弱遼地部落的有生力量。

　　至於為什麽把這個任務交給自己，還不怕自己故意泄露，高毅卻不得而知。而這一點，也是最令他困惑不安的地方。

　　聽了屯齊的話，高毅點點頭，放下簾子走回來，忽然歎了口氣道:“不知道統製為何會如此。”

　　屯齊把面疙瘩囫圇整個吞下去，道:“你知道我們養的牛羊為什麽要殺?”

　　高毅道:“當然是吃肉，填飽肚子，賣了換生活的必需品。”

　　“這只是第一點。”屯齊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點，牲口如果多了，我們會看管不過來，草也會以倍數減少。”

　　如果牛羊過多，會難以管理，賴以生存的草料也會減少，最終陷入安全線以下。況且遼地十六部個個都如虎似鷹，發展到瓶頸時，為了部落說不定會聯合起來再次從燕國獨立出去，甚至反過來咬主人一口也說不定的。

　　所以就要坑殺自己的軍隊士兵麽?

　　高毅隻覺得心裡有些發冷，馬統製的做法並不一定是錯，但或許對於這些得勝而歸的右軍，應當有另一種處理對待的方式也說不定?

　　屯齊不知不覺穿上了蓑衣，拿著鬥笠走到門口，高毅沒有送他的意思，他反而轉過身來，道:“我是狄人，本應不該知道這等機密，但幸好我提供了重要的情報給統製，否則...”他慘然一笑，“或許我也會成為被坑殺的一員吧。”

　　高毅愣了愣，道:“你若把這事捅出去，依遼人的性格與戰力來說，反過來攻擊薊都也是可能的。作為遼人的你，難道...”

　　屯齊冷漠的搖頭，指了指天上:“在的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你就沒有機會把它泄露出去了。”

　　他指天的動作莫名的讓高毅想起賀其芳，讓他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之前賀其芳說自己不是吳建吳的人，難道他直屬馬敬?

　　他想著，

看著桌上那錦布，從懷裡掏出火折子，把它點燃了。　　屯齊已離開，高毅又點燃了油燈，只是照亮了其座下一片，到了小案邊緣亮度就模糊不清，他拿起一本書，在燈下細細的看著。

　　這是《強國策一》，相較於《孫武兵法》這書頗為冷門，而且這個也不是書，而是從荊楚宮廷裡流傳出來的上奏，其上沒有署名，主要內容完全是臣子向王上上書進言梳論的簡牘。

　　“明法，嚴審其一;減爵降祿其二;規章地方其三...”高毅小聲的默讀著，總覺得似乎有著讀過這本書的記憶，只是時間太過久遠，只能想起大概，之前讀的時候以為是隋唐時期的著作，現在發現竟然是戰國時期的奏論。

　　————

　　第二天雨雖然停了，但天氣仍然陰沉，像是一張怨婦的臉，隨時都可能下雨的樣子。

　　高毅自己整理衣袍穿戴，這些事在百人將時就有專門負責這事的侍從兵，不過當時高毅剛剛來到這個時代，為了避免身份暴露，沒有指定自己的侍從兵。

　　因為侍從兵一事，還在左軍的百人隊裡產生了一些小小的摩擦。

　　因為如果按同時入伍來算，侍從兵是比步卒高出一級的。在燕國雖三公以上職位都不可染指，但相比於文職的複雜體系，武職則很是簡單快捷，從最底層的鄉勇到武職重臣“四柱國”都是用軍功就可得手。

　　例如現任四柱國之一的郭隗，本就是卑微之郊人，就是靠著早年在軍中發跡，才能在新王即位時得以召見，最終封為四柱國的位置。

　　想著，高毅伸展了一下臂膀，撩開簾子，發現地面都用沙子填過，走起來已不軟黏塌陷了。

　　走向校場，忽然遠處的營門有一騎猛地衝過來，速度極快，大聲道:“讓開。”他好像不知道這裡是兵營重地一樣。高毅急忙側身，躲過這匹愣頭愣腦的騎者，搭眼看去，卻是個披著蓑衣的人。

　　雨下完後已過了一段時間，這人還披著蓑衣，難道是從昨晚就開始趕路到現在?“咯噔”一下，一個不好的念頭從高毅心中升起，除非緊急軍情，恐怕沒有哪名信兵會這般拚命的。

　　高毅轉頭看去，早晨兵營許多士兵都起來了，火珠林治軍散漫，其冉軒卻不近人情，高毅早來的時候就得知道了右軍新增的諸多規矩。中軍的一些士兵能夠適應其指令，但原本的遼人士兵則有些牢騷。

　　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麽壞事，大家也都照做。

　　所以兵營內部一趟趟路上都站著人，這騎者胯下的馬兒卻十分有靈性，也是這人騎術了得，左拐右繞，竟是沒刮蹭到一人，甚至被濺到泥點的人都一個沒有。

　　但那名騎者所過之處的背後，卻仍然響起了一陣喝罵之聲。

　　搖頭歎了口氣，高毅捏著鼻子前往校場，發現歸屬自己統轄的千人隊已陸陸續續的趕到了。曲長薪以及屯齊都已站立在千人隊前方，正與幾名百夫長與行長交流，見到高毅來，卻都沒什麽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