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乞陛下開宏天之恩,免百姓今載之賦稅,則實救民於水火,黎庶無不感沛泣零……”
天祿帝“啪”地一下,把手中的折子摔在面前的龍書案上,震得暖閣裡的小太監們,全都縮了一下脖子,生怕遭了池魚之殃。
“這些個人到底想幹什麽!免稅!免稅!隻怕朕這裡才發了旨意,他們便要忙不迭地把銀子送到豫王府裡了!南方七個省,倒有五個都報了大災,他趙景達可真是會收買人心啊!賺得他們一個個的盡心盡力,恨不得要造反了!”
底下的小太監們聽了這話,都恨不得把耳朵藏起來,裝作沒聽見。而張敘倒是絲毫不懼天祿帝的脾氣,慢條斯理地端了一杯茶,輕輕地放在天祿帝的手邊,“陛下,息怒。”
天祿帝“哼”了一聲,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沒有再說什麽。
張敘又接著說道:“陛下,柳家的人大都在南邊,這事也並非意料之外。”
“那也不能就這麽看著他們肆意妄為。像這種折子中書省為什麽不駁下去?他霍宛這個中書令是怎麽乾的!”天祿帝不悅地道。
其實也不怪天祿帝動氣,柳家勢大,族人門客遍布天下,在西南遠邊更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像這種勢力龐大的世家,歷來都是皇帝的心頭之患。而豫王又是極其擅長邀買人心,素來賢名遠播,在先帝朝便是天祿帝的大敵。現如今,這兩者沆瀣一氣,相互勾結,南邊的半壁江山幾乎已經是變了名姓了。更何況相王還在西北虎視眈眈,天祿帝雖然佔著名位,卻也是步履維艱,不得不小心謹慎行事。
之前趕走了席N,推了霍宛上台,天祿帝以為自己多少能松一口氣。沒想到,南邊的五個省就接連的上了報災的折子,這下可是觸了天祿帝的逆鱗了。
“霍大人想必也有家人要照料,許是耽擱了。”張敘狀似不經心地道。
“嗯?”天祿帝動作一頓,“你這話……大有深意呀。”天祿帝玩味地道。
“老奴在陛下面前,哪裡有什麽深意呀,不過是想著霍家也不可小視。”張敘笑著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各家與各家之間,多少都有所牽扯,從沒有什麽絕對呀。”
“朕知道,”天祿帝用手撚了撚胡子,“但朕也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既然朕要用他,就斷然不會輕疑。”
天祿帝抬頭望向窗外,直愣愣的出神。
過了好一會兒,天祿帝兀地開口道:“之前那個探花,叫……周……”
“周瀚。”天祿帝突然問到,張敘一愣,但還是很快接道。
“對!就是這個周瀚,倒是還有點意思。你去派個人到翰林院,宣他覲見。”
“回陛下,”張敘面有難色地道,“周瀚已經不在翰林院了。”
“嗯?”天祿帝一臉疑惑地看著張敘。
“陛下,前些日子翰林直學士霍僚,”說到這,張敘突然一頓,“以言行無狀為由,把周瀚發回吏部了。”
天祿帝面色陰沉,“又是霍家的人……哼”天祿帝冷笑一聲,“那他現在在哪啊?”
“回陛下,吏部已經把周瀚重新分配到兵部職方司了。”
“兵部……”天祿帝沉吟了一下,最後揚了揚下巴,“叫他過來吧。”
“陛下,是召周瀚到延英殿,還是……”張敘問道。
按照本朝的規製,皇帝召見二品以上大臣,應在含光殿,二品以下則在延英殿。含光殿是重臣朝議之所,
而延英殿則隻用來召見臣子和朝廷征辟的英才。但是皇帝對於親近的大臣,或是為了顯示親厚之意,也可以把臣子召來甘露殿,這也是張敘發問的原因。 “就叫到這兒來吧。”
“是。”張敘聽天祿帝這麽說,心裡便有了數,答應著下去了。
張敘走了之後,天祿帝一個人坐在那裡,沉思了一會兒。他現在已經能視那些小太監如無物了。
自從先帝駕崩到現在,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天祿帝趙景運所面臨的處境,卻是十分的艱難。相王在西北已經不算什麽了,豫王聯合了江南的幾大世家, 南方那七個省,實際上已經是以其馬首是瞻了。而五嶺總督公孫錦,又是歷來的陽奉陰違,首鼠兩端。天祿帝真正能把握得住,隻有河內、關東、薊北四個省。雖然天祿帝有北方這幾個世家的支持,但是各個世家之間,相互勾連,互為表裡,也實在是讓人難以安心。
“唉!”天祿帝歎了一口氣,也隻有左右無人時,他才能稍稍松一松精神,喘一口氣。
兵部的位置實在是太偏了,便是從皇宮的北門出去,也還隔著兩三條街呢。所以張敘一得了旨意,便連忙出來安排人,駕了馬車去傳旨。
內侍來時,周瀚正在那屋子裡整理軍報呢。這些軍報實在太多了,也實在是太雜亂了,這麽些天過去了,周瀚才勉強理出個頭緒來。
“那個周瀚在哪兒呢?叫他趕緊出來接旨!”
內侍尖厲刺耳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周瀚忙撂下手頭的東西,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麽。
周瀚一出來,就看見一個面白無須的內侍,在幾個官員的引領下,往這邊走來。
“你就是周瀚?”內侍盛氣凌人地道。
周瀚微微皺眉,但還是拱手道:“下官正是。”
內侍昂著頭,耷拉著眼皮,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樣子,“傳陛下口諭。”
眾人一聽,連忙跪了一地。
周瀚聞言垂下眼,略一思索,跪下道:“臣在。”
“召兵部職方司主事周瀚,甘露殿覲見。欽此。”
“臣遵旨。”周瀚心裡覺得訝異,不知道天祿帝為什麽要召見自己,但也立刻叩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