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那座醫院，時間與空間本身孕育出的妖異扭曲，將兩個人吸進無盡的深淵。

　　陸路拎著黑色斧頭走進病房，反手關上房門，灰色上衣前襟敞開，胸口肌膚上沾染大片黑色汙濁，右肩一道傷疤暴露在白熾的燈光下，惹得吳磊睜大眼睛。

　　陸路站在病床前，吳磊從床上站起來。

　　“你要幹什麽！”他顫抖著發出驚恐的尖叫，“大不了我現在就跟你簽協議，保險金我不要了，之前拿到的錢都給你，你別殺我，殺了我你也跑不掉，你們都要坐牢，誰也跑不掉！”

　　陸路搖搖頭，緩緩舉起黑色斧頭。

　　“陳翔！”吳磊從病床上滾到地上，身體不斷抽搐，他被嚇壞了。

　　“陳翔怎麽了?”

　　“騙保的事情他也有份，是他教我這麽做的，你可以給他打電話，他是你領導，他肯定不會讓你這麽做的。”

　　吳磊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忽然心想，這一定是個玩笑。

　　是一定是這樣的，

　　面前這個凶神惡煞的保險員，只是在演戲而已，是某人搞的惡作劇，我被人算計了，也許這個人是和陳翔一夥的?他一定躲在暗處，或者手機正在和眼前這個家夥保持通話，在聽自己的反應。

　　想通了這一點，他仰望著陸路的臉，從病服口袋裡掏出香煙叼著，擺出等陸路來點火的架勢，但見陸路對此視而不見，吳磊瞪了陸路一眼，慢吞吞地掏出自己的打火機。

　　“新來的吧?”

　　心有余悸地吸過一口煙，吳磊壓低聲音，嘴裡吐出煙泡。

　　“怎麽了?”陸路把斧頭放下來，將床上的煙灰缸拿過來放在他面前。

　　“哼，還給老子玩這套，老陳真不是個玩意兒。”

　　吳磊一邊吐煙，一邊嘮叨:

　　“其實像你們這麽大的保險公司，分點錢給我們怎麽了，再說我這點算什麽，隔壁床才出院的老劉，一個甲狀腺癌拿了十三份賠償一共整整790萬！只可惜我沒他那個命，790萬啊，臨死之前把錢花完，死也值了。”

　　“可是你跟老陳的事，公司已經懷疑了。”

　　“老子當然知道！”

　　吳磊大聲打斷陸路的話。

　　“這種事，不是可以酌情處理的嗎?嗯?即便是有些問題，你們只要把病情轉化的病例搞定不就行了，你們是賣保險的，不是那些機關單位，是做顧客生意的，對待顧客不能太死板。”

　　的確，這種說法在業務上是行得通的，陸路心想。

　　這次的事，如果還是老陳來接手，調查人員不主動提出質疑，上面是不可能發現的，畢竟涉案的金額很小，沒有人刻意追究，他還可以享受無條件福利待遇很長一段時間。

　　“但是這件事屬於萬不得已的情況，公司已經開始懷疑老陳，所以才會派我來接受這件事情，而且老陳也馬上就要退休了……”

　　“他敢?”

　　吳磊狂呼亂叫起來。

　　“拿了錢就想跑，之前的二十萬他還沒給我，想退休就退休，不可能，你現在給老陳打電話讓他過來，趙強死了，老子可還活著，簡直豈有此理……”

　　“你是木機場的工人。”陸路淡淡地說道。

　　“那破廠早就倒閉了，也得虧倒了，要不然我也遇不上老陳，老陳這家夥是真聰明，我爹死的那會兒，就是他給我走的保險，大病70萬，病死30萬，要是早點還能多賠50萬，主要還是我手氣太差了，要不然誰特麽還在乎你們這百兒八十的……”

　　“你住在趙強對面。

”陸路做了次深呼吸。　　“這你也知道。”吳磊看了陸路一眼，呵呵笑道。“這老東西我還以為他誰也不敢說呢，不過也沒什麽大事，那孩子又不是我們殺的，趙強欠我那麽多錢，我們只是給他出出主意，人還是他自己推下去的，不過這家夥膽子小，保險不敢走大的，一個死人就能解決的事還非得給他老娘扯進去，他那媳婦兒也不是個東西，玩的比他還大，不過我聽說這夫妻倆都死了，還是窩裡反，真沒出息，要換做是我，要死的怎麽也得是那老娘們死，還給自己搭進去，丟男人的臉。”

　　吳磊沒有意識地大聲說話，不久，似乎是說累了，身體靠在床上，抽著見屁股的煙蒂，一隻手無意識地舉過頭頂，笑臉正看著陸路。

　　陸路看一眼默默坐在地上的吳磊。吳磊一副身心疲憊的樣子，看來早就對之前發生的事心不在焉了。

　　“那你手上是怎麽回事?”

　　“手?”吳磊下意識看了眼掌心的笑臉，無所謂笑了笑。 “老陳給我畫的，媽的怎麽洗也不洗不掉，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麽玩意兒，搞的我天天看的都分不清到底哪張才是我自己的臉了，快他娘的舉酸了……”

　　突然，胳膊上淡淡的酸楚變成了劇烈的疼痛，朝他的神經席卷過來。

　　“啊！！！”吳磊一聲慘叫。

　　有什麽東西砍在我身上，砍斷了我的胳膊，我在出血，胳膊已經被砍下去一半……

　　他慘叫著。

　　他這才明白，這不是個玩笑，也不是在演戲。這是真真切切的痛，這是如假包換的血，這是……

　　吳磊總算認清了自己目前所處的事態。

　　“你騙我！”

　　他抓著自己鮮血淋漓的胳膊，那隻畫著笑臉的手掌掉落在病床上，噴濺的鮮血，在白色的床單上綻放出妖冶的花朵。

　　吳磊的身子還靠在床梆上，當他發現陸路站在他面前，手中並沒有拿著斧頭的時候，身後的人伸出手來，抓住了他的右腳腳踝，將他從床上扒了下來。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黑色斧頭，對準吳磊裸露在外的大腿。

　　“住手，快住手！”看到身後人影的動作，吳磊拚命地搖頭。“求你了，快住手！”

　　陸路面無表情地看著出現在病房裡的人影，強烈的白熾燈，也無法驅散籠罩在他身上的陰影。

　　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時間被固定在十一點十分沒有動過。

　　也就意味著，當明天有人發現吳磊的屍體並報警之後，他的屍檢報告中會顯示死亡時間:晚上十一點左右。

　　會以什麽方式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