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磨盤屯到縣城五十多裡路，好在都是砂石路，非常好走。隊裡的棗紅馬今年四歲口，被老更頭養得膘肥體壯，兩個小時就能跑到縣城。

　　他們早出門只是不想捎帶別人，並不是趕時間，所以韓進把車趕得並不快，趁一早路上沒有大卡車，就慢慢教小山趕車。

　　小山很聰明，剛過公社就趕得有模有樣了。韓進把鞭子交給小山，坐到香香身邊給她擋風。

　　香香身邊還放了兩個麻袋，一個裡裝著凍魚，另外一個裝著韓進娘和幾個本家嬸子給他大姐韓立容帶的吃食。

　　韓爺爺生了四個兒子，四個兒子生了十多個孫子，只有韓進娘生了兩個閨女。別人家都是重男輕女，韓家到他們這輩兒卻是閨女吃香。

　　韓進娘是續弦，前面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她到韓家三年沒生養，第一胎就給韓爺爺填了個盼望已久的孫女，這個孫女比孫子還招老爺子稀罕，她這個當娘的在韓家也跟著水漲船高，馬上站住了腳。

　　韓立容在韓家一直都是獨一份地得寵，她小時候還沒解放，男娃娃都沒有幾個識字的，她鬧著要去上學，韓爺爺就把她送去縣城的小學念書，一個學期的學費加上吃住要一塊大洋，韓爺爺竟然一直把她供到高小畢業！

　　當然，也供了韓立國和韓進二叔家的大哥韓立秋，只可惜韓立秋去了幾個月就不肯學了，韓立國也隻讀了四年就再讀不下去了，只有韓立容堅持到了小學畢業，如果不是她沒考上初中，韓爺爺還會繼續供她上學。

　　解放以後她也長大了，韓爺爺托老戰友的關系，把她送到縣裡的醫院當學徒，後來就留在醫院做了護士，到她跟縣裡小學的老師結婚，韓爺爺又給她置辦了豐厚的嫁妝。

　　韓爺爺的規矩，家裡的孩子日子好壞都憑自己的本事過，除了結婚韓爺爺會拿出一筆錢，其他時候都不會特殊照顧，只有韓立容，是韓爺爺最為偏疼的孩子。

　　甚至後來韓進娘又生了韓進妹妹韓立夏，韓爺爺都沒因為她是小孫女有什麽太特殊的照顧。

　　韓立容在韓家的地位特殊，就是現在結婚十多年了，在韓家說話也很受重視，甚至家裡幾個弟弟結婚父母都要去跟她商量一下，她不點頭弟媳婦是進不了門的。

　　韓進不懂事的時候大姐就進城了，他又不得父母待見，跟大姐相處的機會就更少，不過因為爺爺一直偏愛韓立容，他對她不會擺臉色，脾氣也會好很多就是了。

　　每年入冬韓家都會去給韓立容送東西，凍豆包、酸菜、今年的新糧、家裡養的雞鴨，只要家裡有的好東西都會給她送一些過去，就是其他幾位叔嬸也會送一些東西過來表表心意。

　　本來這個好差事都是韓進二哥韓立民去，帶一麻袋東西過去，回來能撈著好幾盒好煙，大姐給父母的糖塊、麥乳精、點心、水果他也能吃著不少，有一年大姐還給他做了一件新滌卡上衣！

　　可是今年韓立民因為偷爺爺獵槍的事被韓有德給打得起不來炕，老三韓立仁身體不好，老四韓立信倒是壯得牛一樣，可他別說去縣城，就是到了公社那條小街都能迷路，眼看著東西都準備好了就是送不出去，韓有德打算自己親自去一趟，三老太爺發話了:“今年讓小五去給大丫頭送東西，你爹最稀罕這倆孩子，小五不能連他大姐家的門都找不著！”

　　三老太爺說了有半個月了，韓進一直拖著沒動彈，今天進城就順帶著給捎過去了。

　　他指指那個麻袋壞笑:“我娘包豆包了，

給我大姐包的是全大黃米的，一點苞米面都沒摻。”大黃米是好東西，產量卻低，隊裡一口人也就分那麽十幾斤，大家包豆包都舍不得全用大黃米，至少要摻進去一半的苞米面。　　周蘭香看他壞笑就知道他肯定在打什麽壞主意，但也知道他的為人，是肯定不會做出給人捎東西往出偷這種事的，就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咱們回家也包豆包，給你包蜜豆餡兒的！”

　　豆餡大多用白芸豆和紅小豆摻著烀熟，攆成豆泥再攥成團，可韓進偏喜歡香香用紅豆做得蜜豆來包豆包，香香也一直慣著他，小時候家裡的豆包都是給爺爺包一樣給他單獨包一樣。

　　韓進就不想說他家裡那點糟心事了，跟香香商量著他們今年包多少斤黃米的豆包，都包什麽餡兒的，要不要再多磨點黃米做米糕。

　　至於他娘為了逼他回家不肯再讓他從家拿口糧，昨天晚上他跟他爹裡應外合背著他娘偷出半面口袋豆包的事，就不要告訴香香了。

　　吃慣了香香做得飯，他娘包得豆包即便是全大黃米的，他也一口都不肯吃，今天都帶了出來，打算去縣裡換點糧票帶香香下館子去！

　　馬車很快到了石原縣城，遠遠就看見幾個高高的大煙囪冒著濃煙，走進一點就能聞到空氣裡的煤煙味兒，小山第一次進縣城，興奮得跳下車跟著棗紅馬跑，激動地商量韓進:“進哥，你帶我先去看看火車吧！聽說老長老長了！真有幾十架馬車那麽長嗎?真是燒煤的嗎?一車能拉咱全屯子人?那得多大的車啊！怎能拉得動?”

　　韓進把他拉到車上來，回頭問香香:“咱們先帶小山去看火車?就怕他把衣裳玩埋汰了不好見老師去。”

　　小山眼巴巴地看著姐姐，周蘭香想著弟弟平時太懂事了，難得有一回像個小孩子，心裡一軟，哪裡忍心拒絕他:“咱們從東門進城，路過鐵路道口看一眼，等辦完事兒再去火車站好好看。”

　　小山歡呼一聲，韓進甩著鞭子讓棗紅馬往東走， 誰都沒想起來，周蘭香也是第一次進城，怎麽就知道東門進城要過道口。

　　在東門鐵路道口看完了路過的一列火車，小山興奮地數了二十多節車廂，又激動地計劃跟著韓進去黑市換糧票。

　　韓進先把馬車趕到一家國營飯店的後院，把車上的一個大麻袋卸下來，裡面是他為了進城專門鑿冰下網打的魚，都是比筷子還長的鯽魚和草魚。

　　聽到動靜迎出來的劉大頭一看見這些魚就高興得一個勁兒地胡嚕自己的大光頭:“進子，叔就盼著你來呢！你再不來叔都要找你去了！你這可給叔幫大忙了！二改！趕緊地！把麻袋背庫裡去過稱！再給你進子哥拿包好煙！進子，你想吃點啥?叔給你炒倆好菜去！走走走，先進叔那屋暖和暖和！”

　　韓進攔住忙忙活活的劉大頭，也不管一麻袋魚讓人背走了，直接提要求:“你這兒還有豆腐腦不?給整三碗，一碗要甜口的，再弄點糖餅啥的，別的有啥吃啥。不去你屋裡，我們就在前邊吃。”他那屋到處是煙灰和臭襪子，香香哪能待得了。

　　這飯店以前是劉大頭的，解放後就變國營飯店了，他只是管著後廚，前邊有國家派來的經理管著。雖然采購這一塊還歸他管，他在飯店裡也有不小的權利，可以招待人在後面他宿舍裡吃免費小灶，可要去前面吃就得按正常價格買票打菜了。

　　韓進第一回帶香香進城吃飯，當然得盡量吃好。他帶著香香往前廳走，低聲跟她交代:“就在這兒對付著墊吧墊吧，你暖暖和和地等著我，我辦完事兒帶你吃好吃的去！”